夜露微凉,却被满院的灯火烘得暖意融融。卫蓁蓁的鬓角轻蹭着容珩肩上的龙纹织锦,凤钗上的明珠随晚风轻晃,映出细碎的光。她侧耳听着远处传来的欢歌,那是百姓们自发唱起的《清河颂》,调子朴实却滚烫,像刚酿好的米酒,甜得能浸到人心里去。
“陛下听,”她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掠过容珩腕间的玉带,“他们把萧元帅守雁门关的事,都编进歌里了。”
容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戏台中央正演到危急处——伶人扮作的萧沅身披银甲,手持长枪,在漫天风雪里勒马而立,身后是摇摇欲坠的城门,身前是汹涌的蛮族铁骑。台下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有个断了胳膊的老兵猛地站起来,扯开嗓子喊:“萧元帅当年就是这样!一枪挑了蛮族首领的头盔,喊着‘有我在,雁门关就塌不了’!”
卫蓁蓁忍不住笑了,眼角却有些发潮。她想起三个月前,瘟疫与边患齐至,朝堂上下人心惶惶。是萧沅——她的表哥,这位年仅二十五岁的镇北大元帅,以监国舅的身份力排众议,左手提兵符镇守边关,右手执奏章稳定朝局。那时他刚从雁门关带伤回来,肩上的箭伤还在渗血,却在御书房连站三个时辰,一字一句敲定了疫区封锁与粮草调配的章程。
“阿沅这性子,倒是一点没变。”容珩握住卫蓁蓁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她微凉的指尖,“小时候在御花园爬树掏鸟窝,摔下来磕破了膝盖,也是这样梗着脖子说‘这点小伤算什么’。”
正说着,一道挺拔的身影穿过人群走来。萧沅刚卸了甲,玄色常服的领口还沾着些风尘,显然是刚从军营赶来。他肩上的箭伤尚未痊愈,走路时仍有些微跛,却依旧脊背挺直,像株凌风的青松。
“陛下,皇后。”他拱手行礼,目光扫过满院欢腾,眼底闪过一丝柔和,“蛮族使者已在驿馆安顿,明日卯时便可入宫签署盟约。”
“辛苦你了。”卫蓁蓁起身给他斟了杯热茶,“听闻你昨夜又在军营忙到天亮?”
萧沅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难得有些赧然:“将士们守了三个月,总得让他们踏实吃顿庆功宴。再说……”他看向不远处的孩童堆,“瑾儿和瑶儿还等着我教他们射箭呢。”
话音刚落,两道小小的身影就扑了过来。太子容瑾穿着一身缩小版的铠甲,虽略显笨重,却学得有模有样,手里还攥着支小木枪:“萧舅舅!你看我新练的枪法!”小公主容瑶则抱着萧沅的腰,把小脸埋在他衣襟上,奶声奶气地说:“舅舅身上有铁的味道,像故事里的战神。”
容珩看着儿女,眼底漾起笑意。这次危机中,两个孩子的表现着实让人惊喜——容瑾瞒着众人,带着东宫侍卫偷运了二十车药材到疫区,还学着萧沅的样子,在城门口给百姓们讲“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道理;容瑶则跟着卫蓁蓁在临时医帐帮忙,给哭闹的病患唱歌,用自己的压岁钱换了许多糖块,说“甜的东西能让人忘了疼”。
“瑾儿昨日跟朕说,想学兵法。”容珩摸了摸儿子的头,“说将来要像萧舅舅一样,守着这万里河山。”
卫蓁蓁笑着补充:“瑶儿也说了,要学医术,以后谁生病了,她就给谁治病,再也不让大家受苦。”
萧沅放下茶盏,弯腰揉了揉容瑶的头顶,又拍了拍容瑾的肩甲:“好啊,那舅舅就等着看你们长大。不过眼下……”他从袖中取出个锦囊,“先把这个戴上。”
锦囊里装着狼牙与艾草,是边关的习俗,寓意“平安无虞”。容瑾立刻学着萧沅的样子系在腰间,容瑶则把锦囊挂在脖子上,像得了宝贝似的捂在怀里。
晚风渐柔,带着戏台的唱词飘得更远。卫蓁蓁望着满院灯火,忽然看见角落里有个熟悉的身影——那是疫区的李婆婆,正抱着痊愈的小孙子,对着高台上的他们深深鞠躬。她想起瘟疫最严重时,这位老人跪在雪地里,求萧沅别放弃任何一个病患,那时萧沅单膝跪地扶起她,声音掷地有声:“只要我萧沅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瘟疫踏过雁门关半步。”
如今,诺言已成真。
“该颁赏了。”容珩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他牵着她走上高台,萧沅紧随其后,容瑾与容瑶也懂事地站在两侧。
高台之下,喧闹渐渐平息。数百道目光汇聚过来,有将士的坚毅,有医者的温和,有百姓的淳朴,都带着同一种情绪——感恩。
容珩接过内侍递来的酒爵,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三个月前,我们站在深渊边缘。是萧元帅带铁骑踏破风雪,守得国门无虞;是医者们熬药济世,救万民于水火;是将士们血洒疆场,护山河无恙;是寻常百姓互帮互助,让温暖不曾断绝……”
他每说一句,人群中便响起一阵低低的啜泣与哽咽。那个断了胳膊的老兵,此刻正用仅剩的手抹着眼泪;李婆婆把小孙子抱得更紧,嘴唇翕动着,像是在默念“平安”。
“今日,朕不赏金银,不封爵位。”容珩举起酒爵,声音陡然洪亮,“朕要敬三杯酒!”
“第一杯,敬英烈!”他将酒爵倾斜,酒液沿着高台边缘淌下,渗入青砖缝隙,“愿他们魂归故里,看这盛世如所愿!”
“第二杯,敬众生!”他转向人群,高高举杯,“是你们的坚韧,让这江山重焕生机!”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响彻夜空,无数酒盏高高举起,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与戏台的锣鼓、孩童的笑闹交织在一起,成了天地间最动人的乐章。
“第三杯……”容珩转过身,目光落在卫蓁蓁脸上,眼底的威严化作绕指柔,“敬我的皇后,敬我的手足,敬我身边每一个同生共死的人。”
卫蓁蓁与他碰杯,酒液入喉,带着桂花的甜。她看向身旁的萧沅,他正与容瑾说着什么,侧脸在灯火下棱角分明;再看容瑶,小姑娘正举着小小的酒盏,有模有样地学着大人的样子,敬向远方的星空。
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最好的时光了——有爱人在侧,执手共看万家灯火;有亲友相伴,并肩笑谈岁月风霜;有百姓安乐,歌声里满是安稳;有岁月绵长,足以将所有惊心动魄,都酿成墨河般的温柔,滋养出两岸生生不息的希望。
戏台的唱词还在继续,唱到“元帅归朝,皇后安康,皇子聪慧,公主明慧,四海升平,千秋未央”,一字一句,都像落在心尖上的暖光,温柔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