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雁门关外,风沙比往日更烈。萧沅站在城楼之上,望着远处连绵的烽火台,腰间的虎头刀在残阳下泛着冷光。他此次北巡,原是为了督查边防,却在三日前收到柳萱的飞鸽传书,信上只有八个字:“江南拳会,血溅青石板。”
江南拳会是江湖中最寻常的集会,每年秋收后,各大门派都会派弟子赴会,一来切磋武艺,二来商议来年的行规。往年最多不过是些拳脚摩擦,怎会到“血溅青石板”的地步?萧沅握紧信纸,忽然想起临行前柳萱说的,最近总有些陌生面孔在京城的茶馆打探,问的都是些“各门派的仇家”“谁与谁积怨最深”之类的话。
“元帅,要不要推迟返程?”副将见他神色凝重,上前问道。
萧沅摇摇头,解下腰间的虎头刀递给副将:“你代我督查剩下的关卡,我得回去看看。”他翻身上马,马蹄扬起的沙尘中,隐约可见“镇北”二字的披风猎猎作响。
三日后的傍晚,萧沅赶回了京城。元帅府的暖阁里亮着灯,柳萱正对着张江南地图出神,桌上散落着几张字条,都是江湖线人传来的消息。见他推门而入,她连忙起身,眼底的忧虑藏不住:“你可回来了。昨日接到苏州传来的消息,螳螂门的掌门在拳会上被人暗算,胸口插着的是八卦门的独门暗器‘透骨钉’。”
“八卦门与螳螂门虽有旧怨,却还不至于下杀手。”萧沅拿起那张字条,墨迹里似乎还带着血腥气,“是谁先发现尸体的?”
“是个刚入门的小弟子,说是看到个穿八卦门服饰的人影闪过。”柳萱递给他杯热茶,“可八卦门掌门说,当日他的弟子都在拳台周围,没人离开过视线。”
萧沅吹了吹茶沫,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江湖恩怨。那时他还未入仕,跟着师父在江南行侠,亲眼见过螳螂门掌门救过八卦门掌门的性命,两人虽偶有争执,实则亲如兄弟。这般情谊,怎会因一场拳会反目?
“雅诗和明宇呢?”
“让乳母带着早睡了。”柳萱压低声音,“我总觉得不对劲。今日绣娘行会的苏大娘来说,她去杭州采买丝线,见着几个黑衣人在客栈密谈,说要‘借刀杀人,让江南乱起来’。”
“借刀杀人?”萧沅指尖在地图上的“苏州”二字上重重一点,“看来有人想搅乱江湖,坐收渔利。”他忽然想起容砚整顿吏治后,查处了不少与江湖门派勾结的贪官,莫非是这些人的余党在报复?
次日一早,萧沅带着老赵去了城南的“听风茶馆”。这茶馆是江湖消息的聚集地,三教九流都爱来此喝茶听书。刚坐下,就听见邻桌的镖师在议论:“听说了吗?螳螂门的弟子已经杀到八卦门总坛了,双方死伤惨重!”
“我看这事蹊跷,”另个穿短打的汉子接话,“前几日我在码头,见着个外乡人,拿着两箱黄金,问谁能弄到螳螂门和八卦门的信物。”
萧沅与老赵对视一眼,老赵立刻起身,假装去添水,不着痕迹地靠近那桌,低声问:“这位兄弟,可知那外乡人长什么样?”
汉子喝了口酒:“左眉上有个疤,说话带着北边的口音,不像是江南人。”
左眉带疤,北边口音……萧沅心里咯噔一下。二十年前,北境有个叫“黑风寨”的匪帮,寨主左眉就有个疤,专干些挑唆离间的勾当,后来被他带人剿灭,据说寨主已经死了,难不成还有余孽?
正思忖着,茶馆外忽然传来喧哗。只见个穿螳螂门服饰的弟子,举着把带血的刀冲进来,对着个刚进门的八卦门弟子就砍:“杀我师父的凶手,纳命来!”
八卦门弟子猝不及防,被砍中胳膊,踉跄着后退:“你疯了!不是我们干的!”
“不是你们是谁?凶器都在我师父身上!”螳螂门弟子红着眼又要冲上去,却被忽然伸出的一只手按住——萧沅不知何时站到了两人中间,单手握住那把带血的刀,任凭刀刃割破掌心,纹丝不动。
“萧……萧太傅?”两个弟子见是他,都愣住了。江湖人谁不知萧沅的威名?当年他一人一剑挑了黑风寨,至今仍是说书先生口中的传奇。
“冤有头,债有主。”萧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在没查清真相前,妄动刀兵,只会让真凶偷笑。”他松开手,掌心的血滴在青石板上,像朵骤然绽放的红梅,“跟我来,咱们去见见你们的掌门。”
螳螂门总坛设在苏州城外的竹林里,此刻正弥漫着浓重的哀伤。掌门的尸体停在正厅,胸口的透骨钉闪着寒光。掌门夫人见萧沅来了,扑通一声跪下:“萧太傅,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萧沅扶起她,走到尸体旁,仔细查看那枚透骨钉。钉身刻着八卦图案,确是八卦门的样式,可钉尖却比寻常透骨钉多了道细微的刻痕——那是黑风寨暗器的标志!
他心里一沉,转身问八卦门弟子:“你们门派的透骨钉,可有外流?”
弟子想了想,忽然脸色发白:“上个月……上个月有个货郎来卖暗器,说要见识咱们的透骨钉,掌门让我拿了十枚给他看,后来他说不合用,又还回来了……”
“那货郎长什么样?”
“左眉有个疤!”
果然是黑风寨的余孽!萧沅握紧拳头,当年他剿灭黑风寨时,寨主的儿子才十岁,据说逃进了深山,莫非是他回来报仇了?
正说着,柳萱带着苏大娘来了。苏大娘手里拿着块碎布,是从杭州客栈的黑衣人身上扯下来的,上面绣着个隐晦的“风”字:“萧太傅请看,这是黑风寨的标记!我年轻时在江南见过,绝不会错!”
萧沅看着那块碎布,忽然想起什么,对柳萱道:“你立刻联络江南的各大门派,就说我萧沅请他们三日后在太湖的画舫上相聚,有要事相商。”他又对老赵说,“你去查那货郎的踪迹,记住,别打草惊蛇。”
三日后,太湖的画舫上聚满了江湖人士。螳螂门和八卦门的弟子依旧剑拔弩张,被萧沅一句“谁先动手,谁就是自认与黑风寨有关”镇住了。
萧沅站在船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朗声道:“诸位可知,二十年前黑风寨为何被剿灭?因其专挑唆门派争斗,待双方两败俱伤,再趁机吞并地盘,掠夺财物!”他举起那枚带刻痕的透骨钉,“如今有人故技重施,用八卦门的暗器杀了螳螂门掌门,就是想让你们互相残杀!”
人群哗然。有年长的门派掌门想起往事,脸色骤变:“难怪我总觉得不对劲,前几日有人送匿名信,说某某门派要抢我们的地盘!”
“我也收到了!说我师弟私通官府,要夺我的掌门之位!”
柳萱适时站出来,将那些黑衣人密谈的消息、带“风”字的碎布一一展示:“这些都是证据。黑风寨的余孽就在江南,他们想让江湖大乱,好报当年的灭寨之仇!”
螳螂门掌门夫人看着那枚透骨钉,忽然泣声道:“难怪我夫君临终前,手指着西方,说‘不是……风……’,原来是说黑风寨!”
真相大白,众人既愤怒又后怕。八卦门掌门对着螳螂门众人拱手:“是我等疏忽,让奸人得逞,害了掌门性命,我给诸位赔罪了!”
“该赔罪的是我们,差点错怪了好人!”螳螂门弟子连忙回礼。
萧沅见误会解开,朗声道:“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出黑风寨的余孽,免得他们再兴风作浪。”他分派任务,“螳螂门和八卦门合力追查那左眉带疤的货郎,丐帮兄弟遍布市井,负责打探消息,绣娘行会的姐妹们留意可疑的布料……”
众人领命而去,画舫上的剑拔弩张渐渐化为同仇敌忾。柳萱看着萧沅沉稳的侧脸,忽然想起当年在江南初遇时,他也是这样,几句话就平息了场即将爆发的帮派火并。
三日后,消息传来。丐帮弟子在杭州的破庙里发现了那伙黑衣人的踪迹,左眉带疤的货郎果然在其中,还有十几个黑风寨的旧部。
萧沅带着各门派弟子赶去时,破庙里正传来争吵声。那货郎——也就是黑风寨寨主的儿子风啸,正对着个蒙面人怒吼:“你说过只要搅乱江湖,就能帮我报仇!可现在各门派联手了,我们成了过街老鼠!”
蒙面人冷笑:“蠢货,我要的不是江湖乱,是借你的手,引出萧沅!”
萧沅踹门而入时,正见那蒙面人挥掌向风啸拍去,显然是想杀人灭口。他侧身挡在风啸身前,双掌相击,只觉一股阴柔的掌力袭来,竟有些熟悉——像极了前几年被容砚查处的那个贪官豢养的死士的功夫!
“是你!”萧沅认出那蒙面人袖角的暗纹,正是当年那贪官府里的标志,“你没死?”
蒙面人见身份暴露,转身想逃,却被柳萱拦住。她不知何时换上了劲装,手中的软鞭如灵蛇般缠住对方的脚踝:“当年让你侥幸逃脱,今日可没那么好运!”
各门派弟子一拥而上,将黑衣人团团围住。风啸见大势已去,瘫坐在地上,看着萧沅:“我父亲杀了那么多人,你为何还要救我?”
“你父亲作恶多端,罪有应得,但你不该被人当枪使。”萧沅看着他年轻的脸,忽然想起自己刚入江湖时的模样,“冤冤相报何时了?若你肯说出背后指使你的人,我可饶你不死。”
风啸沉默片刻,忽然抬头:“是个姓周的官员,说只要我搅乱江南,他就帮我重建黑风寨。他还说……说萧太傅你挡了太多人的路,迟早要被除掉。”
姓周的官员?萧沅立刻想起被容砚查处的户部尚书周显之,他虽被收监,党羽却未必清除干净。看来这场江湖纷争,背后竟牵扯着官场余孽!
尘埃落定后,各门派在苏州召开大会,歃血为盟,约定互不侵犯,共同守护江南安宁。螳螂门和八卦门更是结为世交,掌门夫人亲手绣了面“义”字锦旗,送给八卦门。
萧沅和柳萱返回京城时,正值容玥的暖春社在安和里举办秋收宴。百姓们听说了他们平息江湖纷争的事,非要请他们坐上席。
“萧太傅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化解了那么大的恩怨!”张嫂子端着新酿的谷酒,笑得满脸通红。
萧沅接过酒杯,看向身边的柳萱,忽然笑道:“不是我厉害,是人心本就向善。就像这安和里,大家本就想好好过日子,不过是被人误导了。”
容宁被乳母抱着,伸手去够柳萱手里的软鞭——她刚给孩子们表演了几招,鞭子上还系着红绸。柳萱笑着把鞭子递过去,小公主抓住红绸摇来摇去,惹得孩子们都笑了。
容砚恰好来安和里查看,见着萧沅,拱手道:“太傅,周显之的余党已经查清,那个蒙面人确实是他豢养的死士,想借江湖纷争扰乱朝纲,趁机翻案。”
“看来朝堂与江湖,从来都是连着的。”萧沅饮尽杯中酒,忽然想起年轻时师父说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原来无论是入仕为官,还是归隐江湖,守的都是这一份安宁,护的都是这一方百姓。
入夜,元帅府的灯还亮着。萧沅在灯下擦拭虎头刀,柳萱在旁边缝补他白日里被刀割破的袖口。雅诗和明宇睡熟了,小脸上还带着笑意,许是梦见了今日在安和里看的鞭法表演。
“你说,江湖会不会还有纷争?”柳萱轻声问。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萧沅放下刀,看着窗外的月光,“但只要还有人愿意站出来,还有人相信公道,这江湖就乱不了。”他想起今日在安和里,孩子们围着他听江湖故事,眼睛亮晶晶的,忽然觉得,这便是最好的传承——不是刀光剑影,是藏在心底的正义;不是恩怨情仇,是护佑安宁的担当。
柳萱放下针线,靠在他肩上:“明日我让苏大娘给各门派送些新的绣线,就当是贺礼。”
萧沅握住她的手,掌心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却比任何勋章都让他心安。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墙上挂着的那幅江南地图,上面的苏州、杭州、太湖……每个地方都曾有过纷争,却终在众人的努力下,回归了平静。
他忽然明白,所谓江湖,从来不是打打杀杀,是恩怨里的清醒,是纷争中的坚守,是像暖春社的炭火一样,能在寒冷时,给人一份不灭的温暖。而他与柳萱,与容砚容玥,与所有心怀正义的人,都在做同一件事——守护这份温暖,让它在朝堂,在江湖,在每个角落,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