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清幽，只闻得马蹄嗒嗒和偶尔的鸟鸣。
杨过沉默了片刻，便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龙姑娘，这‘追风’如今跟你倒是比跟我还亲了，瞧它刚才那乖顺模样。我送它给你，它倒是一点不留恋旧主。”
小龙女目视前方，并未回头，只淡淡应道：“马通人性，古墓清静，它自是安心。”
杨过笑道：“那是自然，跟在龙姑娘这般仙子似的人物身边，便是匹马也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他这话半是调侃，半是真心。
小龙女似乎顿了顿，才道：“油嘴滑舌。坐稳些，前面路陡。”
山下小镇虽不大，却也比终南山上热闹许多。市集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
小龙女白衣胜雪，容色清冷，身后跟着一个同样容貌俊秀、眼神灵动的少年，两人共乘一骑，这般组合引得路人无不侧目，议论纷纷。
到了市集入口，人多起来，杨过率先跃下马背，伸手欲扶小龙女，她却已自行轻盈落地，白衣微飘，点尘不惊。
杨过自然地将缰绳握在手中，负责牵马和后续提拿采买的物品。
正行走间，忽听一个带着惊喜又有些犹豫的声音喊道：“……表哥！”
杨过一愣，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全真教道袍、年纪与他相仿的少年道士正快步走来，脸上满是惊讶和复杂的神色。
竟是他阴差阳错瞎认的表弟柳青源！
他身着道装，束发戴冠，俨然是一副全真教弟子模样。
“表弟？”杨过大喜过望。
柳青源走到近前，神色有些局促，目光飞快地扫过马上的小龙女，又被那清冷气质所慑，不敢多看。
他拉着杨过走到稍偏人处，压低声音，又是好奇又是担忧地道：“表哥，原来传闻是真的啊！都说你…你进了活死人墓，和…和那位……”他含糊道：“在一起。赵致敬师父他们提起你，都…都很是不悦。”
杨过顿时明了，冷笑一声：“我的事，与他们何干。”
他顿了顿，看着柳青源身上的道袍，想起自己在全真教的遭遇，语气缓了缓，“你在教中还好吗？赵志敬那人气量狭小，没为难你吧？”
柳青源眼神闪烁，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赵师伯他……待门下弟子都是一样的。我很好，师兄不用担心。”
他怕杨过知晓后会心生愧疚或再去生事，故而隐瞒了赵志敬因他和杨过认得之故，时常寻衅刁难、给他小鞋穿的事情。
杨过何等聪明，见他神色便猜到了七八分，心中对全真教的厌憎又添一分，但见柳青源不愿多言，也不再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柳青源随即岔开话题，带着几分真心钦佩道：“表哥，你在重阳宫前大战霍都，救全真教于危难的事情，山下山下都传遍了！都说你武功厉害，赵志敬不肯教我武功，但是我…我私下练你先前教我的口诀，我回去后一直有勤加练习，感觉身子骨确实强健了不少，气息也顺了许多。”
杨过仔细探查了一下他的气息，发现这表弟天赋虽非绝顶，但确实踏实用功，基础打得颇为扎实，不由点头赞道：“不错，练得很好。”
这时，柳青源像是鼓足勇气，快步走到马前，对着小龙女躬身行了一个道礼，甚是恭敬却又带点紧张地开口道：“全真教弟子柳青源，见…见过表哥夫人，啊，不，见过表嫂…？”
他一时不知如何称呼，情急之下竟有些语无伦次。
这一声别扭的称呼，让周围几个路人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小龙女原本毫无表情的玉容，在听到这声称呼的瞬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眼神微乱，长睫快速颤动了几下，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僵在了原地。
杨过更是大窘，脸也一下子红了，慌忙解释道：“龙姑娘，别听这小子胡说！他是我表弟柳青源，是全真教弟子，不懂规矩乱叫的！”说着轻轻拍了柳青源后脑勺一下，“臭小子，别乱叫。这是古墓派的掌门龙师父！”
小龙女微摇螓首，表示无妨，淡淡道：“你唤我龙姑娘即可。”她的声音清冽，听不出喜怒。
杨过正与柳青源说着话，忽听得市集那头有人高声叫道：“呀！那不是杨小哥儿吗？！”
这一声喊，顿时引来了不少目光。
终南山脚下这小镇，与山上的全真教关系千丝万缕，消息传得极快。
杨过半月前重阳宫前力挫霍都、解救教围之事，早已被下山采买的道士和往来山客添油加醋地传遍了。
之前他在这小镇也住过两月，不少人认得他。
“真是杨过小哥！”
“哎呦！可是咱终南山的小英雄！”
“杨小哥，多谢你护住了咱们全真教仙长们啊！”
一时间，卖肉的张屠户、茶馆的李掌柜、还有几个曾得杨过帮忙的农户，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脸上洋溢着淳朴的热情和感激。
他们围着杨过，有的拍他肩膀，有的非要塞给他刚出笼的肉包子、新摘的瓜果，赞许之声不绝于耳。
杨过猝不及防，被这热情的浪潮裹在中间，他天性中亦有喜好热闹、受人瞩目的一面，此刻见众人真心爱戴，心中也不免有些飘飘然，笑着与众人拱手应答，一时竟脱不开身。
柳青源在一旁看着，既为表哥感到高兴，又有些羡慕。
而在市集入口处的老槐树下，小龙女静静地伫立着，白衣白马，与这喧闹的俗世景象格格不入。
她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笑容灿烂、应对自如的杨过，他站在那里是如此自然，仿佛本就该是这热闹人间的一份子，受万人追捧，熠熠生辉。
她等了片刻，见杨过一时半刻根本无法抽身，那双清冷的眸子微微低垂，心中掠过一丝极淡却清晰的念头：他属于这里，属于这烟火人间，而非古墓那冷寂的所在。与我回去，反倒是禁锢了他的天性。
这念头一起，竟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滞闷之感，心口微微发涩。
她不再犹豫，轻轻一拉缰绳，调转马头，“追风”迈开四蹄，载着她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喧闹的市集，沿着来路向山上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