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岚与折闵二人走出很远,就在准备分道扬镳之际,折闵开口了。
“大人,同您说出那番话的,就是这位凤姑娘?”
“嗯,正是她。”张岚颔首,“当时听她道出那番话来,我几乎坐立难安。人生已过半,我张岚竟不如一个小姑娘。曾几何时,我亦是满腔热血,立志此生为大齐尽忠职守,护山河无恙。可岁月磨平了我的棱角,也令我变得畏首畏尾。
今日得见凤姑娘,我方知何谓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何为大义当前,义无反顾。她一介女流之辈,尚能如此,我张岚身为麟州刺史,实是......”
“其实大人所言亦无不妥,在其位谋其政罢了。至于凤姑娘...她的襟怀、气度、胆识,怕是世间少有。大人不必太过苛责自己,您并未做错,何况最后您不也出兵了。”折闵宽慰道。
“只不知这位凤姑娘出自哪家世家大族?”折闵心下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家族才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朝中文武百官的千金,他纵使身在麟州也略知一二,却从未听闻过这样一位姑娘,想必是不世出的望族......
“不知,以前从未听闻。”张岚摇头,“但日后定会知晓。延州一战后,这位姑娘必当声名鹊起。”他每隔三年都会回京述职一次,在京时,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折闵,此次出兵贺兰谷,你觉得胜算几何?”张岚颇为忧虑地看向自己得力副手。
“大人,之前吐蕃未参与,胜算至多三四成。如今有了吐蕃的加入,保守估计,当有六七成。”折闵略带保留地回应。
若那位凤姑娘所言属实,延州还能拖住李元皓主力十余日,那几乎可保不败。
大齐如今败不起,所以此战必胜。
既然一个姑娘家,为了大齐都能做到如此地步,那他们作为大齐将士,又怎能轻易言败!
---
六月初四·延州
凤倾城一行人在离开延州十余日后,重又回到了这片水深火热的土地上。
她带着陈素素、寒影等人立于延州城墙之下,望着那紧紧关闭的城门,心下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眼眶不禁有些微微发热。
还好……还好延州城尚未告破,还好她终究赶回来了。
---
府衙内,正伏案处理公文的谢知遥闻听凤倾城归来的消息,手腕一颤,碰翻砚台,墨汁霎时泼洒在宣纸上。
他看着被毁大半的公文,竟未动丝毫怒气,心情反而出奇地好起来。
她终于回来了!回来便好!
他比她们早到一日。回城后,他第一时间得知——这十来日,珩王率领三万延州军与党项又经历了两次激战,虽未全军覆没,却也伤亡惨重。
如今带来的京畿军已不足一万,大半士卒还都带伤。珩王本人更是前胸后背各中一刀,受了重伤,此刻正躺在府衙内静养。
卢逊为替珩王挡下致命一击,已然牺牲。延州都监李康健如今接替了珩王与卢逊的位置,在城头坚守。
延州城内一切大小事务也落到了谢知遥肩上。
只因知州范信自延州首战后——便一病不起,如今已是气若游丝,怕是时日无多。
他从回来后到现在,只睡了两个时辰。一是事务繁杂,二则……实在放心不下她。
只要一闭眼,便是噩梦——梦到她遭遇各种危险。如今她既已平安归来,想必今夜定能睡个好觉。
“知行,去跟主簿说,这份文书烦请他重新抄录一份送来。”话音未落,谢知遥已起身快步走向门外。
知行看着自家公子匆匆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依言出门寻主簿去了。
“公子,您这般行色匆匆是要去哪里?”慎行正准备找公子汇报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恰在廊下遇见,心中不由一动——莫非公子是专程来接他的?
“凤姑娘呢?”谢知遥瞥了一眼风尘仆仆、衣发沾灰的慎行,脚步未停。
“哦,凤姑娘啊。她一回来便去探望珩王殿下了。听说王爷伤得不轻?公子?公子您去哪儿?”慎行话音未落,只见谢知遥已转向珩王居所的方向疾步而去。
慎行望着那快要不见的背影,陷入沉思。
公子这是一头栽进去,再也拔不出来了嘛?
---
“王爷,伤势可有碍?”清冷的嗓音透过敞开的窗户飘了出来。
谢知遥在门外驻足——看来他们正在商谈要事。
“无碍。你此行可还顺利?”珩王的声音有些虚弱。
“嗯,还算顺利。”凤倾城轻声应道,顿了顿,才接着说,“只不过……有几件事,需先向王爷……报备一声。”后一句话说得略显迟疑。
“但说无妨,无需顾虑。”
“为了说服他们同意发兵,奇袭西夏后方。我拿了珩王府、谢家、安国公府三家作保。”凤倾城把目光投向床榻上面色苍白的男子。
“如何作保?”珩王语带关切与疑惑。
“我手上有三块玉佩——王爷曾留给我一块,机缘巧合下,我又得了安国公府与谢家各一枚玉佩,此次恰好派上用场,当做凭信。”凤倾城说得轻描淡写,门外的谢知遥却听得心头一紧。
他仅为了说服吐蕃一家,便险象环生,差点没了清白。
而她一介女子,短短十余日奔波数千里,周旋于四方势力之间,说服几处守军出兵,其间耗费的心力艰辛,岂是这寥寥数语能道尽?
“嗯,还有呢?”珩王追问。
“我还应承他们,若他日回京,有人借此诬告他们谋逆,纵是以命相抵,我也要护他们身后家人周全......”凤倾城将话说完后,便沉默地静坐一旁。
“……”珩王一时语塞,竟不知该以何种表情来面对眼前这女子。
为了延州、为了他,她竟做到如此地步,他齐天珩何德何能——得她如此相帮。
“凤倾城,多谢!”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句感谢。
“王爷不必言谢。你日后只需应承今日我代您答应他们之事便好。此番他们发兵驰援延州,皆是冒了抄家灭族之险。我希望有朝一日您登临高处时,切莫行那卸磨杀驴、忘恩负义之事。”凤倾城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重的话。
立在谢知遥身后的慎行,此刻恨不得自己五感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