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搬完床,一个人躺在被子上,想着:
此时九点的月亮,又何尝不是另一边九点的太阳?
两人看似遥遥相望,实则同辉同映,都在一个世界生存,并非遥不可及。
他攥着手机,音量调到最大,一半心神流连于窗外的万物,另一半系在可能漂洋过海的邮件。
就像两个人并肩在门口守候,一个不经意被路边的花草吸引了注意,另一个却始终绷紧神经——
只待目标出现,便立刻拉起对方冲上前去。
“噔噔噔噔噔噔——”
苏棠比平时更早打来电话,背景有几个女生,看装潢像在日料店。
“这是我男朋友。”
开口暴击,陆砚惊。
好家伙,这可比脱口秀演员费心吸引观众注意力来得有效果,六个字短而有力拉起了陆砚的神经。
“苏......”
“一直没告诉你们主要是他低调,经常接我视频都得在没人的小道上接。”
“...”
等等,好像‘男朋友’的角色和自己有关。
虽然没买票就不算观众,可也不至于被当场拉到台上参演吧?
镜头一晃,苏棠举着镜头对准包间六人,有男有女,有胖有瘦。
面对突然发现情况他没有慌,不知为何,甚至有点熟悉这个剧本——或许是老天赏饭吧。
陆砚充分展示天赐的禀赋:“棠棠,他们都是你的朋友?”
——‘介绍一下人物关系,我好发力’。
——‘你别发力,我自己来’。
两个线人眼神传递接头暗号,苏棠立马演起来:
“哥哥,这边是我室友,这边是同学,昨天跟你报备过了哦。”
——‘报备?你昨天就说了要手链的事!’
——‘闭嘴啦,让你坚持三分钟有那么难吗!’
顿时,几个女生像外国人围观大熊猫一样打量过来,后又像外国人看到大熊猫之后满意地感叹:
“哇,你居然真的......”
“棠棠,平时吃这么好嘛~”
透过屏幕中‘稍显虚荣但正在努力谦虚’的女大,陆砚敏锐看到几人缝隙后头,一个皮肤很白但此刻脸色略显暗沉的男孩子、目光呆滞,
有种‘明明是白月光同桌、为何出门就有两个孩子管你叫妈’的人生幻灭。
苏棠在众女调侃下有点招架不住——确实车速快——遂急匆匆打算挂断。
小姑娘明显不是演技派,想自然声音却又微微带颤:
“那,哥哥,等我回去再视频,么么。”
好家伙,陆砚不知这波算赚了还是血赚,总之,好戏开演也不差个结尾了。
“么么,宝贝一会记得打给我昂~”
视频通话时长两分半,挂断第一瞬间他就乐不可支笑出声,隔壁冯小军拉开窗在阳台上伸头好奇打探。
应付完吃瓜群众后,陆砚伸手在窗外探了探。
在行李箱找出红色围巾,决定出去散会步。
......
窗外飘着温柔的雪花,屋子没有童话里的烟囱,却不影响人懒洋洋地靠在沙发,度过像夏天一样的餐后时光。
“灵灵你好像瘦了,这样可不健康。”
一块收拾好餐桌后,顾南乔抱膝蜷在沙发一角,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对方靠过来。
杨灵拿着两杯热牛奶,迟疑一瞬,还是坐近了些——这个细微的瞬间自然逃不开盯着条款咬文嚼字的人。
但并不担心。
有隔阂很正常,几经试探,差不多进入她能掌控的状况。
何况女人和男人相处不一样,此时只需要有个共同的敌人,两人就会再度联手、消除隔阂。
“其实很多事情我没来得及说,但你一定要往好的方向想......”
“嗯。”
顾南乔拿起手机,滑动页面、伸过去。
“你看,很久以前我就把他拉黑了,直到现在还在黑名单里。”
窗外传来喧闹,撒切尔女士的大儿子带着刚上初中的女儿在对面街上打雪仗,身后跟了条胖到行动憨厚的金毛。
杨灵回过头先看了看顾南乔,这个从未想过断开关系的朋友——甚至此前都没想过,‘会将近一个月不回她消息’这件事。
好在对方主动过来了。
将牛奶放在手边,肩膀靠了过去,两人慢慢‘叙旧’。
......
没有月亮但有路灯,路上氛围很好,脚步回响,一个人和影子玩得不亦乐乎。
十点二十,苏棠打来电话,开口就气急败坏冲陆砚嚷着‘不准笑’
可是笑这种事情怎么憋得住?
他又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鹅鹅鹅——”
声音之大惊得南浦浜村传来几声狗叫警示。
两人之间有些怪异的气氛也随着狗叫被打破,苏棠没绷住严肃也漏了憨。
“哎,哥哥喊得甜,综艺没白看啊小苏。”
“咦——,变态变态,还叫人家宝贝,真的好恶心!”
随后两人就‘哪种的叫法比较肉麻’展开讨论时,一条消息弹框而出——是邮件!
他面上不显嘴边应付着,动作却专注到眼前只有手上的屏幕,就连此时在机械说着什么都忘了——
不是垃圾信息、也不是除列表之外的陌生信息,‘收件箱’里躺着的信、是来自他已经能背下来的邮箱号。
来不及激动,手指点下去——
‘知道了,圣诞快乐’。
知道了,圣诞快乐。
这短短七个字像一篇牵动情丝的散文,让想要被看见的、得以看见,想要传达的、确认传达。
瞬间抚平近日所有褶皱,让一切遭遇有了意义,一切意义有了归宿。
就像在沙漠行将驶停的车突然加满油、还看见了绿洲——
下雪了。
“跟你寄到镇上的东西现在都没拿,就这态度我大度喊陆叔叔就不错了,想必你也有一定自知之明,‘哥哥’那件事就不要想了,以后嘛,得看心情......”
“下雪了。”
“啊?”
有些昏黑的四周突然降下一小颗、近距离看是一小团的雪,它来自一万米的高空,从无人的地带着一身晶莹纯洁而来,落在身前、围巾上,白得那样耀眼。
他偶尔鼻尖酸涩,却随着后知后觉的喜悦变得亢奋。
“苏棠,下雪了,你看见了吗!下雪了!”
“哪里哪里!我看看!”
镜头那边是土生土长的上海女人,天然为雪、以及雪背后的故事着迷。
陆砚伸手去接,调整镜头对准天空,天空一片漆黑。
“看不见啊......你开灯试试。”
男人随后开灯,灯打在不完全黑的夜空,稀疏的雪粒便有了轨迹。
它来势并非凶猛,像一个有礼貌的女人,轻轻拍了拍你的肩膀。
“还是......看不见,你蒙我的吧,哥哥。”
陆砚对着镜头笑了笑。
有时候就是如此,那样东西悄悄到你身旁,甚至你开了灯、它在你眼前满眼都是,可旁人却无从看见,这就是人生——
遗憾吗......
可是,它是雪啊。
带着某种精魄而来,又何须被所有人看见?
甚至,独独被一人看见,才是最好的宿命。
“说明,这场雪被我包圆了,为我一人独享。”
那头的苏棠当然不愿意,哥哥都喊了,岂能颗粒无收?
“不行!这可是初雪,你在雪地里多站会,堆多了我就看得见了......”
“...”
可它是雪,质本洁净的事物,又哪缠得住巧言辞令慢慢缠磨?
正如苏棠所说,待久一点,总会面向世俗。
在这之前——
陆砚对围巾上的雪花拍了张照,发给了大洋彼岸、有礼貌的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