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三的办公室,向来是“品味”与“暴富”的混搭现场。巨大的红木办公桌,桌面光洁得能映出天花板上那盏恨不得闪瞎人眼的水晶吊灯。墙上挂着几幅据说是某某大师真迹的字画,旁边却毫不客气地贴着他亲笔挥毫的“狼性文化”标语。靠墙一排玻璃展示柜,里面塞满了他“万三实业”旗下最畅销的各种合金压铸模型——“超能战警”、“星空剑仙”、“地狱咆哮兽”……一个个在射灯下闪烁着廉价而卖力的金属光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息:新钱的味道,雪茄的余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掩盖在昂贵香氛下的、批量生产塑料和金属的淡淡工业气息。
此刻,这位“万三实业”的掌舵人,正深陷在他那张能当床使的意大利真皮老板椅里,手里把玩着一个新出炉的样品。那是一只造型古朴、独角怒指苍穹的神兽——獬豸。只不过,这只“獬豸”线条僵硬,涂装浮夸,底座上印着闪亮的“獬豸秩序守护者(典藏版)”字样。
“呵,”沈万三肥厚的嘴唇撇了撇,脸上横肉堆起一个得意又轻蔑的笑容,他粗短的手指弹了弹獬豸那根涂着廉价金粉的独角,“什么上古神兽,专辨忠奸,能断是非?到了老子沈万三的地盘上,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让你趴着,你敢站起来?”他随手将那个小小的金属疙瘩往桌上一丢,发出“啪嗒”一声脆响,獬豸歪倒在厚厚的玻璃烟灰缸旁。
他端起一杯加了三块冰的威士忌,晃了晃,琥珀色的液体折射着吊灯刺眼的光。他眯缝着眼,扫视着玻璃柜里那几十个排得整整齐齐、同样涂装浮夸、表情呆滞的“獬豸守护者”手办样品。“瞅瞅,多规矩!多听话!这叫什么?这就叫‘秩序’!老子造的‘秩序’!”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辛辣感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带来一种掌控一切的虚假灼热。“什么法不法兽的,值钱才是硬道理!这一批‘獬豸’预售,订单都排到明年去了!啧,这帮韭菜,就认这个调调。”
他打了个带着酒气的饱嗝,满足地靠在椅背上,真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窗外,城市的霓虹和写字楼冰冷的灯光交织流淌,映得他油光满面的脸上忽明忽暗。他拿起桌上那个獬豸手办,又掂了掂,嘴角咧开:“趴好了啊,小宝贝儿们,趴好了才能给沈爷我生金蛋……”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把那个小小的“守护者”又随手塞进了装满雪茄的木盒里,和那些来自古巴的棕色烟叶挤作一团。
夜深了。
写字楼庞大的躯体沉入寂静,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喘息在管道里游走。沈万三早就在他那张堪比龙床的老板椅上睡得鼾声如雷,口水浸湿了真丝睡衣昂贵的前襟,流出一道可疑的深色痕迹。
突然——
嗡……
一种冰冷、尖锐、仿佛无数根金属针在玻璃上疯狂刮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午夜的安宁。
“呃啊!”沈万三浑身二百来斤的肥肉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狠狠捅了一下。他从深度睡眠中被直接拽入极度的惊恐,心脏像失控的引擎在他厚实的胸膛里狂跳。他手忙脚乱,手脚并用地从巨大的皮椅里滚下来,昂贵的睡衣前襟“嗤啦”一声挂在了桌角装饰性的金属铆钉上,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雪白(虽然已有些发黄)的赘肉。他哪里顾得上形象,连滚带爬,手脚发软地扑向那扇厚重、据说能隔绝大部分噪音的实木办公室大门。
“妈呀!闹鬼了?!” 一声变了调的嘶吼从他喉咙里挤出,带着浓重的痰音和酒气,在空旷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瘆人。
那声音,那光,都来自门内!厚重的实木门板,此刻在他眼中薄得像层纸。门缝底下,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仿佛来自地狱最底层的幽蓝光芒正疯狂地向外喷涌!那光芒冰冷刺骨,带着一种非人间的诡异,所过之处,深色的高级地毯上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更可怕的是伴随光芒而来的高频嗡鸣,钻进他的耳膜,直抵脑髓,让他牙齿打颤,头皮发麻,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
门内,是他刚刚还得意洋洋展示“秩序”的王国。
此刻,那个王国已经沦为冰封地狱。放置着几十个“獬豸秩序守护者”手办样品的玻璃展示柜,早已化为齑粉。那些廉价的、宣传册上号称“柔和荧光蓝”的金属疙瘩,此刻正诡异地悬浮在玻璃残骸之上。它们身上廉价的光晕早已被彻底吞噬、转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锐利、如同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幽蓝光芒。这光芒如同活物,在每一个手办体内明灭起伏,呼吸般同步。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几十道幽蓝的光丝从这些小小的金属躯体上延伸出来,在冰冷的空气中疯狂地交织、共振、编织,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汇成一片冰冷而宏大的嗡鸣,如同地狱的审判庭正在集结。
嗡鸣声浪的中心,那几十道粗壮的幽蓝光流正疯狂地汇聚、拉扯。一个庞大而模糊的轮廓在光雾中迅速凝聚成形——一个由纯粹的、能冻结灵魂的冷光和狂暴到极致的秩序意志所构成的獬豸虚影!它没有清晰的四肢,没有毛发,只有那标志性的独角如同冰铸的审判之矛,刺破翻涌的光雾,昂然指向虚空。光雾构成的头颅上,两点冰焰无声燃起,那是它的“眼睛”!幽蓝、冰冷、毫无生命应有的温度,只有一种俯瞰蝼蚁、审视罪孽的绝对漠然。
那双冰焰构成的眸子,缓缓地、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压,转动了。两道凝若实质、带着绝对零度般灭绝生机的冰冷光柱,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一片狼藉的办公室。昂贵的红木办公桌在光柱掠过时,桌面瞬间爬满蛛网状的霜纹,发出细微而密集的“噼啪”碎裂声。墙上一幅沈万三花大价钱买来的“骏马图”,“嗤啦”一声,从画中骏马的眉心处裂开,颓然飘落。巨大的液晶电脑屏幕彻底被翻滚的雪花占据,主机箱发出短促的哀鸣,一股焦糊的青烟挣扎着冒了出来。
最终,那两道灭绝一切生机的冰冷光柱,如同两把巨大的冰锥,死死地钉在了那张象征沈万三无上权威的、巨大的真皮老板椅上。
“亵渎…伪物…乱法…当诛…”
一个冰冷、宏大、毫无感情波动、仿佛亿万载寒冰摩擦发出的声音,直接在沈万三濒临崩溃的脑海里炸响!那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而是意志的碾压,是法则的宣判!每一个字都像冰锤凿击他的灵魂,冻僵他的血液。
“砰!砰!砰!”
沈万三彻底疯了。极致的恐惧像岩浆一样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肥胖的身躯炮弹般狠狠撞向那扇坚不可摧的实木大门。
“救命啊!开门!开门啊!”他哭嚎着,眼泪鼻涕混合着脸上的油汗,糊了一脸,在昂贵的电子门锁指纹识别区留下湿漉漉的一片狼藉。他拼命把颤抖得像帕金森发作的拇指按上去。
“滴!验证失败!”冰冷的电子女声无情地响起。
“滴!验证失败!”红光闪烁,如同催命符。
“开啊!给老子开——!”沈万三目眦欲裂,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抬脚狠狠踹在厚重的门板上。沉闷的“咚”声在走廊里回荡,门却纹丝不动,反而震得他脚底板生疼。那门缝里透出的蓝光越来越盛,在地毯上投下道道扭曲跳跃的光痕,如同无数幽蓝的鬼爪,要将他拖入地狱。一股无形的、冻结骨髓的恐怖压力正透过门板弥漫出来,办公室门外的温度骤降,他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一团团浓重的白雾,如同濒死的喘息。
“包大人!商君!霍将军!谁…谁都行!救救我!”他绝望地嘶喊,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凄厉微弱,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我错了!我不该造假啊——!我不该用回收废料!我不该虚标含金量!我不该克扣工人工资!獬豸爷爷!祖宗!饶命啊——!”
回应他的,只有门内那越来越宏大、越来越冰冷的审判序曲般的嗡鸣,以及那两道穿透门板、仿佛已锁定他灵魂的、灭绝生机的幽蓝目光。
沈万三背靠着那扇冰冷厚重、纹丝不动的实木大门,像一滩融化的、浸透了冷汗的油脂。昂贵的真丝睡衣黏糊糊地贴在肥硕的背上,前襟撕开的口子里,白花花的赘肉在幽蓝光痕的映照下微微颤抖。他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碴子刮过喉咙的刺痛感,每一次呼气都喷出一大团绝望的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