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郡府内张灯结彩,排场极尽奢华,连各个街道上也摆满了桌子。
百姓们已看了告示,一个个都在各自的街道找位置坐下,个个都在疯传官营米行的事。
借着这顿饭的机会,甚至不需要郡府去派人宣传,所有人就都已经明白了,这是官府要卖粮了。
关键不是官府卖粮,而是粮价很低,并且今天还能吃一顿饱饭,这当然是每个人都乐意看到的事。
但有些人就不乐意了。
一帮老爷名流们走进郡府,还没来得及笑几声,结果就瞧见一个笑眯眯的小老头正在门前坐着,面前摆着个桌案,上头放着个颇为厚重的册子。
于是他们都笑不出了。
以白利为首的老爷们率先过来,他们当然明白这是要送礼钱。
郡府请吃饭,他们这些人交些礼钱总是难免的。
但为什么他们笑不出了?
因为礼册的第一页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唐郡侯奉上礼金一万两”!
白利愣愣地看着,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小老头瞧了眼白利,笑嘻嘻道:“白老爷,您出多少?”
白利犹豫半晌,咬牙道:“我跟一万两……”
“好嘞!白老爷一万两!”
小老头忽然就吆喝起来,那声音简直比二三十岁的汉子都喊得卖力。
李、王两家当然就跟在白利身后,暗中对了一番眼神跟手势,最终记了个八千两的账。
其余四家眼看这情状,只得忍着肉疼各记了四千两。
薛礼眼见他们这样,思索半天后才记了个六千两的账。
其余六家则有样学样各出了三千两。
他们倒还算有些准备,早知道今天是要出血的,可其余的各路老爷们那简直是人都傻了。
他们当然比不得这几家,只能顶着肉疼出一百两到一千两之间。
外边吃的热火朝天,里边却显得有些冷冷清清,每个人几乎都是拉着个脸,连联络感情的意愿都没了,只能尽可能多夹几筷子。
客套一番后,许延坐在书房内,一旁站着的正是那个笑眯眯的小老头,这是他新招募的师爷。
许延缓缓翻看着礼册,脸上不时闪过满意的笑容,不过在翻到其中一页时忽然停住,指着其中一个名字看向小老头。
“吴迪出了一千两?”
师爷道:“是,吴大人的银子已经送来了。”
“李忍还出了一百两?”
“是。”
许延的食指缓缓敲击着桌面,缓缓道:“你去把他们两个喊来。”
“是。”
师爷应声而去。
吴迪当然也在府内,因此他没用多久就跟李忍一块儿来了。
但吴迪很自觉地站在门口,让师爷带着李忍先进去。
许延瞥了眼李忍,笑道:“吴迪到了没有?”
“到了,在外头候着呢。”
“都是自己人,叫他一块儿进来嘛。”
“是。”
吴迪脸上半是愕然半是惊喜,刚要行礼就被许延摆手拦住。
“你们两个都有心了。”
他转而看向李忍,“不过李忍其实就不必了,你娘的病刚好,家里又没银子,实在没必要掏这个钱。”
“你看看,就因为你掏了,搞得那几个小孩儿也跟着掏了。”
李忍沉默片刻,拱手道:“属下也想尽点绵薄之力,属下再怎么样,也总能吃的饱饭。”
许延道:“那也行,算我账上吧,我先帮你垫上,回头从你俸禄里扣。”
“是。”
李忍听了这话明显放松了些。
许延又看向吴迪,“吴郡尉,有心了,不过我有件事要交代你去做。”
吴迪连忙道:“请大人吩咐,下官一定照办!”
“让黄师爷带你去趟库房支笔银子,我已经吩咐过了,等到大约子丑交替的时候送到白老爷府上。”
许延道。
“这……”
吴迪显然有些没料到,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李忍道:“属下能不能问问大人,是什么银子?”
许延道:“也没什么,只是两万两银子。”
“可他一共才送来一万两银子。”
李忍蹙眉道。
许延微笑道:“没关系,以后会拿回来的。”
夜。
丑时已至。
夜已极深,街上已见不着半个人影。
白府。
白利仍坐在书房里,穿的仍是正装,而且是换过的新衣。
“老爷,吴郡尉来了。”
白利嘴角微微勾起,“好,请他进来。”
吴迪当然也认得他,二人见面自然又是寒暄一阵。
“白老爷,我奉郡侯命令,来给您送银子了。”
“不知郡侯赏了我多少?”
吴迪比了两根手指,“整整两万两啊!白老爷这回真是赚大了!”
白利只是微微一笑,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放在了他手里。
“白老爷,这……”
吴迪脸上已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笑,但还是装出一副糊涂的样子。
“哎,大人帮我护送银子来,这是大人应得的。”
白利依旧在微笑。
他这话实在很合理,让人很难不接受。
吴迪想:“他今天整整赚了一万两,里面搞不好就有我的那一份,我拿他的一点钱,想来也是无所谓的。”
白利见他收下,居然又从桌上取下一个更大的锦囊,再次放进他手里。
这下吴迪是真的不懂了。
“白老爷这又是……”
白利拱手道:“我正好要去亲自拜访郡侯大人,就劳烦大人把这些银子护送回去。”
吴迪还呆愣地站在原地,白利却只是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自顾自出门去了。
郡府。
天明明已经很暗了,可许延居然还没睡。
正堂里除了他之外,就只剩李忍跟寒露了。
现在又多了个白利跟吴迪。
“白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许延面无表情道。
白利躬身道:“郡侯大恩小人铭记于心,可要让小人收郡侯大人的银子,小人是万万不敢的。”
“怎么,白老爷嫌少?”
“不,这实在已经很多了。”
许延品了口香茶,这才淡淡道:“当初说好了的,你既然跟着我出了钱,我当然不能不回你。”
白利忽然跪地道:“我明白郡侯大人的意思,可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就因为我始终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民,是不能跟官斗的。我赚再多的钱,都是给大人赚的,大人既然要,我就一定会给。”
许延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嗤笑一声,“怪不得人家都叫你白老狐呐,当着那些个老爷们的面儿,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白利微笑道:“做人总要留一手,不然怎么能在要死人的时候活下来呢?”
“白老爷既然把钱带来了,还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了吧。”
“我只求大人能看在今日的份儿上,来日真的要杀人的时候,能给我留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