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秋实。
秋风掠过原野,彻底往年那卷着黄沙与绝望的干热,携来新粟醇厚清香的饱满气息。
高坡上,放眼望去,仿如金色的波浪在翻滚。
李忍笑道:“今年收成看来总还是不错的。”
许延点点头,“灾年后能有这种收成,的确已算得上不错了。”
“能有地种,我看他们实在欢喜得很。若我有一日不再做官,也许也会跟他们一样去种地的。”
“那是因为你没有种过地,你若真的种了,才知道有多苦。”
“我听闻古贤人便是于山中隐居,以种地为生,不问世事。”
“我不必问也知道那是哄人的,因为种地本是很累的事,如果可以不必种,当然不会有人愿意去种。”
李忍苦笑道:“也许你说的是的,可总要有人去种的。”
“嗯。”
许延点点头。
“回头我得了空,给你搞些好东西来。”
“好东西?”
李忍道:“是什么好东西?”
许延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明白了,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的。”
李忍笑道:“那我真是期待极了。”
许延跟李忍缓步走下高坡,行至田地边上。
田间的百姓不少都是之前跟着去干工程的,此刻见了两人也是热情地招呼一声。
此时地上已有大片被打下的粟米,许延从中捧出一把,颗颗饱满,尚且带着阳光的温热感。
李忍道:“怎么样?”
许延道:“的确很好,那么这一把我带走了,权当留个纪念。”
李忍面色一僵,强笑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大约就是明天了。”
“明天?”
李忍显得有些愕然,“怎么都不提前跟我招呼一声?”
许延淡淡道:“告别这种事太伤感了,我不太喜欢。”
李忍一脸古怪道:“你被鬼上身了吗,怎么说起胡话了?”
许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不是不是……这种话你可不要瞎说啊!。”
李忍道:“所以你什么时候走?”
“明早,我已经通知吴迪了,他会提前打开城门。”
“那么……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讲?”
许延没有讲话,只是回头看着那片金黄的田地。
良久,他缓缓开口:“你看,这片地,春天耕种,夏天耕耘,一直到秋天才能收割,到了严寒的冬天,做这些事的人又得去服徭役。”
“只要遇上一点坏处,田租就很难交够,因此莫说是官员,就是官府的小吏,也总比他们日子安稳些,轻松些,你说是不是?”
李忍严肃地点点头,“我明白,你走后,我会尽力照顾他们的。”
许延摇摇头,“这一点哪怕我不说你也一定明白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既然收了租子,那么你做这些事就是责任,而不是恩赐。”
“这一点如果搞不清楚,那么很多事就完全乱套了。”
李忍没有回话,只是同样捧起了一把粟米。
“好,我记下了。”
……
夜。
行李已基本收拾完全,只等着明早动身。
许延坐在门口,看着众人在那儿嬉戏打闹,的确也没什么睡意。
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两盏灯火,伴随的是几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能不加通传就进来的人没几个,许延已料到是谁了。
来的人果然是李忍,还有他那个老娘。
赶冬日前他便派人将这位老夫人接了过来,但今日她过来的确也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
不过他还是很快迎了上去。
老夫人见他过来也是露出抹笑意,“唐大人,深夜造访,望大人莫怪。”
“老夫人这说的哪里话,不过老夫人为何这会儿来寻我?”
“听说明日唐大人就要走了,有些话看来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老夫人含笑道。
“嘶~”
红孩儿听了这话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老唐现在杀伤力这么强,连这大娘都沉迷了?
许延倒没想那么多,只是问道:“老夫人要交代我什么?”
老夫人道:“这话颇为隐秘,须得单独讲才好。”
红孩儿一下转过头去,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老太跟老唐表明心意,光想想都够吓人的。
这下其余人的目光也都被吸引过来。
本来他们没想那么多的,可看到红孩儿这样子,似乎一下又反应过来了什么。
许延当然也注意到了这种目光,但也没有多加理会,只是带着老夫人前往了书房谈话。
油灯已燃起,昏暗的书房内视野开阔起来。
“老夫人有什么话,在这里都可以明说了。”
老夫人点点头,这才自手里的篮子里取出个匣子。
一个黑檀木匣子。
透着一股古朴而沉重的气息。
匣子打开,里面放着的却只是一本很普通的黄皮书。
这种书本就很常见,而且书皮并不算多么老旧,看着实在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外表一般,内容也许未必一般。
老夫人将书递了过来,示意他打开看看。
许延轻轻翻开书页,随意看了几页,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不过好在至少还能看得清。
他当然看得出这是本佛经。
字迹清晰可见,可见写出的时间一定不算很久。
“老夫人,敢问这是?”
老夫人这时缓缓道:“这是李家祖传的佛经。”
许延眉头微微皱起,“老夫人,这书看着……怎么也不像是祖传的吧。”
他倒不是怀疑这老夫人骗他,只是觉着她可能有些搞错了。
“大人是不是觉得书太新了?”
“是,这书我看最多不超过几个月。”
许延老实道。
老夫人点点头,“不错,因为这本就是我抄写的副本,亡夫的原本只当做遗物留下了。”
许延这才恍然,“原来如此。”
她又解释道:“为了防止遗失,李家每一代子孙都会重新抄写一份,这正是从亡夫抄写的那份上原封不动抄来的,因此与原本别无二致。”
“我也曾研读过,只是没能从中看出什么,只待一日能遇着一位得道高僧,莫要让这佛经没落了,这也正是亡夫的遗愿。”
许延闻言又认真看了一阵,却只觉得一阵头痛,无奈苦笑道:“老夫人,或许我也未必能看得出什么的。”
老夫人微微一笑,“那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大人有资格拿着这东西,至于大人怎么处置,那是大人的事了。”
“那么老夫人,敢问这经文叫什么?”
“大觉禅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