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塞的“保护室”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座精心构筑的牢笼。没有窗户,厚重的黑曜石墙壁铭刻着密密麻麻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魔法符文,形成多重隔绝、压制、警戒的复合结界。空气冰冷而凝滞,带着铁锈和消毒药水的味道。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花板上镶嵌的几颗冷光水晶,投下惨白的光线,将室内仅有的陈设——一张冰冷的金属椅,一张同样材质的长桌——照得棱角分明,透着森然的寒意。
凯尔坐在这张冰冷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却无法完全抑制身体的僵硬。牧师圣光带来的温暖早已消退,身体深处被强行压下的伤痛和透支的疲惫如同潜伏的暗流,在冰冷的氛围中蠢蠢欲动。腰间皮囊里的末日之刃碎片,隔着布料传来冰冷而持续的悸动,如同一个被囚禁的恶魔在低语。最沉重的压力,则来自于长桌对面。
三位代表着联盟最高权力核心的指挥官,如同三座散发着不同气息的冰山,一字排开,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切割着他每一寸暴露在惨白光线下的皮肤。
左侧,是精灵。埃利森·晨星。他的面容如同最完美的精灵雕像,却覆盖着一层永不融化的寒霜。银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尖耳在冷光下显得更加锐利。他穿着精灵秘银打造的华丽轻甲,甲叶上流淌着淡绿色的自然符文光辉。他双手交叠置于桌面,指节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如同艺术品。他的眼神最为冰冷,如同两颗深潭中冻结的绿宝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怀疑。凯尔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中蕴含的、精灵族特有的、对“异质”存在的本能排斥。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质问:一个身负混乱力量、携带危险碎片的异界灵魂,有何资格获得信任?
中间,是人类。加尔文·铁壁元帅。他身形魁梧,即使坐着也如同一座沉默的铁塔。饱经风霜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和一道从眉骨斜贯至下颌的狰狞伤疤,为他平添了十分的煞气。头发是夹杂着灰白的铁灰色,剪得很短。他穿着深蓝色、饰有金色绶带和联盟徽记的厚重军服,肩章上代表最高统帅的金星在冷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他的目光如同鹰隼,锐利、多疑,仿佛要穿透凯尔的血肉,直接窥探他灵魂最深处的秘密。他双手按在桌面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带着一种久经沙场、掌控生杀大权的铁血气息。他的怀疑,带着军人的务实和冷酷:这个不稳定因素,是武器,还是炸弹?
右侧,是矮人。布鲁姆·石拳领主。他身材敦实厚重,如同磐石。浓密的赤红色胡须编成粗壮的辫子,垂在厚重的胸甲前。他的脸膛是常年锻造和烈酒熏染的酱红色,一双小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钢珠,闪烁着强硬、固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暴躁。他穿着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带有复杂符文的重型板甲,即使坐着,那厚重的肩甲也让他显得格外威猛。他一只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大手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另一只手则按在腰间那把巨大的、斧刃如同门板般的符文战斧上。他的目光充满了对凯尔这种“瘦竹竿”、“玩影子和魔法的家伙”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更对那所谓的“时空能力”嗤之以鼻。矮人只相信可靠的钢铁和手中的战锤。
压抑的沉默在冰冷的房间里弥漫,只有布鲁姆领主手指敲击桌面的“咚咚”声,如同倒计时的心跳。
最终,是加尔文元帅打破了死寂。他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齿轮摩擦,低沉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凯尔·影刃。”他念出这个名字,像是在宣读一份待审的卷宗,“交出你从迪雅带回来的东西,以及你所知道的,关于墨菲斯托、末日之刃碎片,以及龙巫妖图尔贡的一切情报。现在,立刻。”
命令,而非请求。带着军令如山的气势。
凯尔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抬起头,迎向加尔文元帅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又扫过埃利森晨星冰冷的审视和布鲁姆石拳毫不掩饰的暴躁。喉咙有些干涩,他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因为紧张和虚弱而略显沙哑:
“墨菲斯托已被我击杀……在迪雅腹地一座被亵渎的圣堂中。仪式被破坏时,他提到了效忠的主人……龙巫妖图尔贡。” 他略去了战斗的惨烈细节和英灵的馈赠,直接切入核心,“末日之刃碎片……他试图利用碎片的力量强化自身,污染大地……但仪式核心的能量来源,是一个被囚禁的古代英灵……”
“英灵?” 埃利森晨星第一次开口,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但很快被更深的怀疑取代,“何种英灵?有何凭证?”
“他……消散了。在仪式反噬中。” 凯尔避开了英灵馈赠的具体内容,“但他消散前,传递了关键信息……关于末日之刃真正的核心——湮灭之心!它被图尔贡掌控着,位于大陆最北端,被永冻冰川和死亡风暴笼罩的‘世界之喉’!”
“世界之喉?!” 布鲁姆领主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住,小眼睛瞪得溜圆,发出雷鸣般的低吼,“矮人最北方的岗哨在三百年前就报告过那片区域的恐怖异变!该死的寒冰风暴和死灵气息!原来根子在那里!” 他的怒火似乎找到了新的目标,但很快又转向凯尔,“小子!你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的?而不是亡灵巫师临死前给你灌的迷魂汤?!”
凯尔没有直接回答布鲁姆的质问,而是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伸手,从腰间的皮囊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被层层包裹的布包。解开包裹的动作缓慢而艰难,冰冷刺骨的毁灭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让房间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当那块边缘锋利、散发着幽暗金属光泽、表面流淌着不祥暗紫色纹路的末日之刃碎片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下时,三位指挥官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埃利森晨星的眉头紧锁,加尔文元帅的伤疤微微抽动,布鲁姆领主则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吸气声。
“这就是……我从仪式现场带出的一块碎片。” 凯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接触碎片的指尖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和冰冷的诱惑感。
“很好。” 加尔文元帅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掌控的意味,“放下它。还有,关于湮灭之心的具体位置、图尔贡的状态、以及…你体内那些混乱力量的来源和特性,全部,说出来。”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刺向凯尔的眼睛。
凯尔的心脏狂跳起来。交出碎片是必然的,但情报……他必须有所保留!关于地球坐标的链接,关于时空通道的危险假设,关于他力量失控的真正原因和代价……这些是绝对不能透露的底牌!他缓缓将碎片放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那冰冷的悸动仿佛在哀鸣。碎片离手,压力似乎轻了一分,但灵魂深处的枷锁感依旧沉重。
“世界之喉……具体位置是……一座由扭曲黑冰和龙骨构筑的亵渎尖塔…湮灭之心就在塔的最深处……” 凯尔艰难地复述着英灵记忆碎片中的景象,声音干涩,“图尔贡…它的意志盘踞其上,正在尝试强行融合湮灭之心我能……隐约感觉到它的强大和……憎恨……” 他刻意模糊了感应的方式和代价。关于自身力量,他含糊其辞:“我的力量……源自异界的特性……以及在这个世界的一些……际遇。它们确实不稳定,尤其在时空紊乱的区域容易失控…就像在裂隙区那样……”
“不稳定?” 埃利森晨星冷冷地重复,冰绿色的眼眸中寒光闪烁,“仅仅是‘不稳定’?一个能撕裂时空的‘不稳定’炸弹,放在我们后方要塞?”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精灵特有的优雅与致命的压迫感,“我建议立刻将其关押在最高等级、多重封印的奥术禁闭室!由最资深的奥术师和灵魂学者对其进行彻底研究!解析其力量本质,评估其威胁等级!在完全可控之前,绝不能放任其自由行动!”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充满了对“未知威胁”的零容忍。
“研究?关押?” 布鲁姆领主猛地一拍桌子,厚重的金属桌面发出沉闷的巨响!他怒视着埃利森,“晨星!现在是什么时候?!图尔贡!亡灵天灾!末日之刃核心!前线每天都在死人!每一分力量都要用在刀刃上!” 他粗壮的手指指向凯尔,唾沫几乎喷到桌面上,“这小子!他能在亡灵老巢干掉墨菲斯托!他能找到世界之喉!他能感应到那个什么鬼湮灭之心!这就是武器!一把能捅进图尔贡心脏的尖刀!把他关起来研究?研究到什么时候?等亡灵把我们的要塞都拆光吗?!” 他的声音如同战鼓轰鸣,“依我看,就该立刻把他编入最精锐的突击队!让他冲在最前面!用他的能力去定位、去破坏!哪怕最后失控了,炸死的也是亡灵!” 矮人的逻辑简单而残酷,充满了实用主义的铁血。
加尔文元帅没有立刻表态。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凯尔、碎片、以及两位争吵的同僚之间来回扫视。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仿佛在计算着得失。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凯尔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评估战略物资般的冷静与算计。
“埃利森阁下的担忧不无道理。一个不可控的武器,比敌人的刀剑更危险。”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布鲁姆领主的急切,也代表了前线将士的心声。”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关键在于……价值。他的价值,是否值得我们去冒这个风险?他真的是‘唯一’能定位湮灭之心的人吗?他的力量,在对抗图尔贡的关键时刻,是会成为决定性的利刃,还是会变成引爆我们自己的炸弹?”
房间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精灵的冰冷禁锢,矮人的狂热利用,人类元帅冷酷的价值权衡……凯尔感觉自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被三把不同的刀反复比划着切割的方式。绝望和冰冷再次从脚底蔓延上来。难道刚逃离迪雅的魔爪和时空裂隙的绝境,等待他的就是联盟内部的囚笼或作为消耗品的战场?
就在这时,会议室厚重的、铭刻着防御符文的大门被无声地推开。
格鲁走了进来。
他没有穿着战斗时的轻甲,只着一身墨绿色的、质地精良的常服,但这丝毫未减损他身上那股历经百战、沉稳如山岳的气势。他的出现,如同在即将沸腾的油锅中投入了一块寒冰,瞬间让激烈的争吵停滞下来。三位指挥官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他,带着不同的意味——埃利森是审视,加尔文是评估,布鲁姆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格鲁没有看凯尔,径直走到长桌旁,站定。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位最高指挥官,最后落在桌面上那块散发着冰冷邪气的末日之刃碎片上。
“他的命,是我带回来的。” 格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冰冷的房间里,“我的剑,为他的可信作担保。”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埃利森晨星,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最高等级的禁闭?埃利森阁下,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件被锁在箱子里的研究标本。我们需要一把能刺破黑暗的匕首,即使它可能割伤持刀的手。” 他的话语直指精灵过度谨慎的核心。
接着,他看向布鲁姆石拳,眼神锐利了几分:“编入突击队,作为消耗品?布鲁姆领主,短视的牺牲换不来胜利。一把用一次就断的刀,无法斩断图尔贡的命脉。” 他否定了矮人粗暴的实用主义。
最后,他的目光迎向加尔文元帅那审视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
“他的价值,元帅,不在于他有多‘可控’。” 格鲁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凯尔疲惫的躯壳,“而在于他的‘唯一性’。” 他加重了语气,“我追踪过迪雅的线索,我接触过那些被污染的亡灵巫师。没有任何人,包括我们最优秀的预言法师和追踪大师,能在图尔贡的意志干扰下,如此清晰地定位到‘湮灭之心’的核心波动!更无法像他一样,直接‘感知’到图尔贡融合进程的状态!”
格鲁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宣告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他是目前已知的、唯一的、能够精准定位‘湮灭之心’的关键节点!是斩断图尔贡野心的唯一希望所在!失去他,我们就失去了刺向敌人心脏的最后一柄、也是最锋利的匕首!”
“唯一能定位湮灭之心……” 加尔文元帅低声重复着,锐利的目光在格鲁脸上和凯尔身上反复审视,似乎在权衡这番话的分量和可信度。埃利森晨星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紧锁的眉头显示出内心的剧烈挣扎。布鲁姆领主则瞪大了眼睛,看着凯尔,仿佛第一次真正审视这个“瘦竹竿”的价值。
格鲁上前一步,目光扫过三位指挥官,带着一种以自身荣誉和未来为赌注的决绝:
“我,格鲁,以我过往的荣誉、以我对联盟的忠诚起誓!我将亲自负责他的监管与引导!我将确保他在行动之前,学会控制他体内的力量!他将成为刺向图尔贡心脏的利刃,而非指向我们自己的炸弹!若他失控,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一切责任,由我格鲁一力承担!”
掷地有声的誓言,如同重锤敲在三位指挥官的心上。格鲁的威望、他的承诺、以及他所点出的“唯一性”……这一切,形成了一股强大的说服力。
加尔文元帅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更深沉的权衡。埃利森晨星眼中的冰寒稍减,但疑虑并未完全消散。布鲁姆领主则重重地哼了一声,抱着胳膊,不再言语,但显然格鲁的“利刃”说法更符合他的胃口。
房间里的空气依旧凝重,但囚笼的铁门,似乎被格鲁用他的荣誉和信念,撬开了一道缝隙。凯尔的命运,在囚徒与利刃的天平上,因为格鲁的介入,发生了微妙的倾斜。然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