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谢景玄连自己三分薄面都不给,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离开。
贾太后一时间又惊又怒。
但身份摆在那儿,她就算对皇帝有再多的不满,也不能在这时候与他撕破了脸面。
她装作头痛似的,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皇帝的事,哀家不管就是了。”
这时候真的撕破脸,对两人都没有任何的好处。
谢景玄未再多说什么。
只是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指腹一下下摩挲着光滑的紫檀木。
不知是在想什么。
相辉楼内的气氛有些沉凝,宫妃们各自坐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谢景玄的视线微移,落在了徐公公身上。
某些时候,徐公公的意思便代表了陛下的意思。
跪在地上的宫人盯着一脑门子的汗,此刻如蒙大赦,当即忙不迭退出了相辉楼大殿。
启祥宫主殿外。
宫人们全部候在门外,急得团团转。
冬青她们眼睁睁地看着一盆盆的血水被端出来,不知道娘娘如今得有多疼。
冬青懊恼地给了自己一嘴巴,“要是我再机灵点儿,说不定就能帮娘娘挡下这一箭了。”
“冬青姐姐,你,你别自责。”
雪雁在一旁笨拙地安慰着。
青锁道:“事情都发生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娘娘能平安,只希望孔御医能救娘娘。”
仿佛是为了回应青锁的话似的,下一刻,房门便被打开,孔御医拎着药箱从里面走了出来。
三人即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着。
“孔御医,娘娘的伤势如何了?”
“可会有性命之忧?”
“娘娘眼下怎么样了?”
“是不是很疼?”
孔御医却是极有耐心的,先是抬了抬手,安抚三人道:“你们别急,娘娘眼下已无性命之虞,只需静养数日,待伤口长好,便没问题了。”
闻听此言,几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连连道:“多谢孔御医,有劳孔御医了。”
“哪里哪里,为娘娘医诊乃是我分内之责,姑娘无需言谢。”
“只是娘娘如今虽说性命无虞,但今日惊吓过度,加之这箭伤的确不轻,这几日娘娘的饮食还是以清淡为主,并不要让娘娘过于劳心伤神,如此,才有利于伤口恢复。”
冬青三个听得极为认真,孔思远说什么,她们都跟着点头,只差冲进屋里,拿出纸笔,将他说的每一个字儿都原原本本地写下来了。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孔思远便回去开药方,着人去抓药了。
前脚送走了孔御医,后脚小宁子便急匆匆地走进来。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年纪比他稍长的公公,这人脑门儿上有颗痣,仔细一瞧,不正是先前在相辉楼大殿上向皇帝禀报情况的宫人吗。
“娘娘眼下如何了?”
小宁子一脚刚迈进稍间里,就紧着问。
冬青道:“孔御医说,娘娘已无大碍了,只是受伤加受了惊吓,所以眼下还没醒。”
小宁子拍了拍胸脯,结结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娘娘待他们好,平日里也从不因小事便苛责他们,每逢年节还会余外给他们包赏钱。
启祥宫主殿里伺候的人都希望娘娘能够平安顺遂,如此,他们便也能平安顺遂。
“不知这位公公是……”
冬青好奇地打量着跟在小宁子身边的公公。
“哦!”
小宁子一拍脑门儿,这才想起来介绍起了他身侧这位公公的身份。
“这位是余公公,今日就是他向巡逻的禁军示警,才惊走了歹人,助娘娘脱离了危险。”
原来是这样。
冬青赶紧起身,“娘娘如今还未醒来,我先替我家娘娘谢过余公公了。”
“诶,姑娘这是哪里的话,保护娘娘是我等分内之事,只是谁也不曾料到这宫中竟有如此歹人……”
“禁军可将人给抓住了?”
乔予眠悠悠转醒时,便隐约地听到了稍间的动静,是冬青的。
“这……”
“这我也不太清楚。”
说着说着话,余公公有些支吾,看了眼小宁子,又看了看冬青,欲言又止的。
冬青纳闷儿,以为余公公是顾忌什么,便道:“此处没有外人,公公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那,那我就说了。”
“不过,这件事二位还是先别告诉乔娘娘的好。”
什么?
人声透过门窗的缝隙传进了乔予眠耳朵里,忽高忽低的,虽听得不大真切,但她还是能从只言片语中知道她们是在说什么的。
“娘娘中箭后,我第一时间向禁军示警,后面便看到了遇刺的正是乔娘娘,我便想着将此事禀报给陛下。”
“只是……”
余公公有些难以启齿,便是他自小生活在这深宫之中,也还是不免觉得陛下太过无情了些。
“陛下……陛下当着太后与宫妃们的面儿说,说今日是陛下生辰,说娘娘既然受伤了,就去请太医诊治,不要扰了陛下雅兴,紧接着,我便被赶出来了。”
冬青缓缓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嚷斥道:“陛下怎么能这样!?”
“唔唔!”
她刚将这句话给嚷出来,下一刻就被小宁子给捂住了嘴巴。
“诶哟我嘞个姑奶奶啊,您可小点儿声儿吧,这万一隔墙有耳,咱们的小命可都保不住了。”
小宁子一面去捂冬青的嘴,一面十分命苦地对余公公笑道:“公公今日不如先回吧,等娘娘醒了,必有重谢。”
余公公点点头,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眼下也不逗留,便离开了。
“怕什么,我还唔唔——!”
冬青正是在气头上,想到什么就要说什么,恨不能将皇帝骂个狗血淋头,幸亏小宁子要更冷静些,赶紧捂住冬青的嘴巴,小声道:“姑奶奶,你可小点儿声儿,眼下娘娘还不知道这件事,你这么个吵法儿,一会儿将娘娘给吵醒了,咱们要怎么跟娘娘说呐。”
“哼,正好让娘娘看清陛下的真面目,免得娘娘每日为他伤心。”
“冬青姐姐,你说得轻巧,可这里是皇宫,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后院。”
“说句不好听的,娘娘伤心在陛下眼里有什么要紧的,陛下喜欢哪位,宠着哪位,哪位就能在这宫里头横着走,相反,若是跟陛下作对,下场……能好了吗?”
“这宫里头啊,还是陛下说着算。”
两人的争论还在继续,只是恐怕吵醒她,声音愈发地低了下去。
再接下来,他们还说了什么,乔予眠已无心再听了。
箭伤是在肩胛,她只能维持着一个姿势仰躺在床上。
乔予眠盯着帐顶上的团花纹,以视线一点儿一点儿地描摹着最外圈儿的纹路。
眼睛转着转着,泪水就不受控制地顺着眼尾淌下,没入发梢。
杀人不过头点地。
谢景玄为什么要对她这么狠,他先是用这世上最温柔的刀,一片片地割下她身上的鳞甲,又刀刀不见血地,诛她的心。
乔予眠简直不敢相信,昨夜的他,与今夜当众说出这话的陛下,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戏弄她,随意摆弄她的喜怒哀乐,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很有成就感吗?
他明明答应她了,若是有朝一日,他对她厌了倦了,就放她离开。
如今,这一切又算作是什么呢。
泪流着流着,乔予眠仰面笑出了声。
因着笑声的震动扯动了肩膀的伤口,让乔予眠原本便苍白的脸色此刻看着更加的惨白。
伤口很疼,疼得要死。
乔予眠的笑声却越来越大。
嘲笑自己不自量力,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这宫里头,永远都是陛下说了算。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小宁子都明白,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她怎么就那么蠢,就因为昨夜的那一点点的好,就又觉得他的心里,至少是有她的,甚至觉得他对贤妃说的话,不过是逢场作戏的。
她可真蠢呐,蠢到被人三番五次地捏在手心里耍得团团转,尚且不自知。
笑着笑着,乔予眠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
伤口因着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再度崩开。
鲜血浸透了纱布。
乔予眠只觉得喉间涌上一股甜腥气!
冬青几人听到声音,推开门进来时,便只看到了这一幕。
她们娘娘扶靠在床沿边,口中吐出了一大口鲜血,随后整个人便往床上栽倒下去。
“娘娘!娘娘——!!”
乔予眠最后的意识里,只模模糊糊地看到无数个慌乱地朝她冲过来的身影。
等她再度清醒过来时,已经是一个午后了。
“冬青。”
乔予眠一张开口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嗓音竟沙哑得不成样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在喉舌间刮过一样,既沙哑又难听。
乔予眠无声地扯了扯唇角。
不必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狼狈,
如今倒是好了,陛下喜欢的,她温和的声线暂且也没有了。
就连她的温柔也是装出来的。
她本也不是什么招人喜欢的人,加之如今这副模样,陛下不但没有再喜欢她的理由了,反而更多了几分厌恶她的理由。
乔予眠兀自想着,甚至宽慰自己道,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