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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你如今还能活着,正是托了你父亲的福,若不是想将他一并除去,我又何须大费周章,放你这个饵出去呢。”

“不可能,这不可能。”

郑娥不愿相信自己听到的。

她精明了一世,不愿相信自己最后完全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完全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尤其,这人还是乔予眠。

“你不必担心简悟方丈找不到这里,我离开前特意做了标记,他一定能看到。”

郑娥瞪大了眼睛。

却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外面响起一阵动静。

“看来方丈已经到了。”

乔予眠握着刀,猛地抽出来,郑娥几乎疼的晕死过去。

“父亲!父亲救我!”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的蚂蚱,双眼淌着泪,不顾一切地扯着嗓子朝外面喊着。

霍桀也在这时闪进屋中。

“这老秃驴还真有两下子。”

乔予眠不做犹豫,“霍大哥,拉上她,我们出去会会简悟方丈。”

“得嘞。”

霍桀等的就是这句话。

乔予眠走在前面,先一步跨出了门槛,霍桀就跟在后面,手中提溜着郑娥。

院中,简悟方丈一人独身前来,正被围在中间。

一个照面,彼此都多多少少受了伤。

“封大哥,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这种小伤,要不了两日就能好了。”

封疤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事实上,方才与简悟碰撞的最厉害的就是他。

眼下,封疤胳膊上的袖子被扯下了一大块,小臂上虽未见伤口,却不受控制地发着抖,想来是受了不轻的伤。

乔予眠又将视线落在简悟身上,他依旧是那一身衣衫,眼皮耷拉着,若说唯一的不同,便是手中提着一柄长戟,却不见杀意。

“简悟方丈,我等您很久了。”

乔予眠还是很有礼貌的。

简悟一只手合在胸前,道:“阿弥陀佛,施主,又见面了。”

“方丈悲悯世人,德高望重大半生,今日若是不来,你仍是受人敬仰的济慈寺大师。”

“我曾答应帮你保守秘密,仍然会做到。”

“如今方丈却来了,那么三娘答应的事,恐怕要食言了。”

“方丈不后悔吗?”

“阿弥陀佛,乔施主,前尘的确是她作孽,但她会如此,终归是因我疏于管教所致。”

“老衲脱不得干系。”

火把的映照下,简悟的脸有一瞬间的昏暗,他身上的气质仍旧是沉定的,却也是坚定的。

乔予眠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他们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既然都打定了主意,便再难改变。

“方丈想救她,就放下武器,自戕吧。”

乔予眠的声音格外的冷静,甚至冷静到超乎她自己的预料。

像是这般威胁人的一套手段,她以前是不屑做的,如今却也没有愿意还是不愿意做的说法了。

简悟毕竟是济慈寺的方丈,即便年岁已高,功夫却不容小觑。

这院中的人是因她的事而来,便是也都存了要为乔蓉出气的心思,但主意终究是她一人出的,她便该为在场的人的生命负责。

哪怕折损一人,她心中亦觉有愧。

简悟掀起眼皮,遥遥地望着站在台阶上的乔予眠,又越过乔予眠,看向郑娥。

“不要,不要。”

“父亲,你不要信她的,她不会放过我的!”

“闭嘴!”

面对郑娥,霍桀可没什么尊老爱幼的心思,一根指头便按在了她的伤口上。

他又不是没听过郑娥的事迹,一个妇人能恶毒到这个程度,也是罕见,这样可恶的人,活着都是浪费粮食。

直到郑娥发出痛苦的惨叫,简悟灰暗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不同于先前的冷静的急切表情。

“别动她!”

“方丈,过了今夜,世人都会知道你曾犯下的错,你将女儿私藏于自己禅房的密室,包庇纵容,助纣为虐,这些事,随便一桩一件,都足以让你身败名裂,无颜面对世人和你的徒弟,你若今日自戕,或还可以保全名声和她的命。”

乔予眠的声音越发地冷静。

冷静到就连霍桀和封疤等人都忍不住为之侧目。

他们原本都以为这位乔家三娘子就是寻常的闺阁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恪守立法,温顺而柔弱。

如今所见,这认知怕是偏颇了。

不过想想也是,若是换做寻常的女子,哪有这个勇气说离开皇宫,离开皇帝,便真付诸行动了。

“父亲!不唔唔唔!”

霍桀嫌郑娥太聒噪,索性直接扯下一块布来,堵住了她的嘴巴。

简悟许久未曾说话,似乎是在想什么。

“方丈不必想着拖延时间,今夜这里不会有旁人能进来。”

“罢了,若我今日自戕于此,你可会信守承诺,放了她?”

“我答应你,不会杀她。”

“唔唔唔!!!”

郑娥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止不住地哗哗流。

不会的,乔予眠一定不会放过她的,一定不会!

郑娥心中有一种近乎于绝对的直觉,无论今日如何,乔予眠都一定不会给她留下活路。

简悟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罢了罢了。”

“小娥,我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你所犯下的错,都是因我不曾教你,纵容而成。”

“你犯下的大错,归根结底都是我的错。”

“我只希望,待你回到毫州,好好生活,多做好事,切勿再作孽,你可能答应我?”

简悟如交代最后的遗言般,看着郑娥。

他一步步往前走着。

身边围着的人一瞬间都握紧了长刀,虎视眈眈地盯着简悟。

简悟蹲下身,放下了长戟,又站起身。

乔予眠眼珠转了转,挥了挥手。

封疤等人这才没有再阻拦,却也并没放松警惕。

“小娥,你犯的错,我犯的错,我都自会到下面同……”

简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一步步慢慢地往前走来,泪水迷蒙了他浑浊悲悯的老眼。

此刻,他就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冷风吹开他双袖的褶皱,仿佛要将这个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老人连皮带骨给一同吹走。

空气中充满了淡淡的忧伤萧瑟之意。

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突生!

简悟的身形几乎快的让人摸不到,捉不着,看不清。

他夺阶而上,直奔乔予眠而来。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然而简悟的速度快的几乎不像是人类,眨眼间便距离乔予眠咫尺远近,此刻想要施救都已经来不及。

霍桀等人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乔予眠即将要落入简悟之手时。

只听得一道凌厉的破风之音响起。

简悟伸向乔予眠的手只差毫厘,只差毫厘他就可以抓住乔予眠,扭转局势。

可也就是这毫厘远近的距离,他却永远都不可能完成了。

众人定睛看去,简悟身上此刻正插着两根羽箭。

这羽箭是从后方射来,拉弓者用足了力道,直插简悟后心,不带一点儿留情。

简悟吐出一口血来,低头看着自己被箭尖贯穿的心口,继而又看向乔予眠,那眼神几乎是不可置信。

他不相信,自己会被一个身居闺阁中的娘子给暗算了。

“你……”

简悟几乎没说出一句话,就吐出一口血来,他的手无力地耸拉下去,整个人顺着台阶跌了下去,落在了地上。

乔予眠始终站在台阶上,神色近乎冷漠地看着这一幕。

冬青早就被吓傻了,回过神来,哪还顾得别的,三两步就跑到乔予眠身边。

“娘子,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我这两徒弟的箭法,你就放心吧,绝不误伤!”

一道突兀的,自带喜庆的声音自外围传来。

所有人都看过去。

只见这破庙外凭空出现了个穿着道袍的道士。

这道士后面一左一右跟着两个拿弓的小道士,想来方才那两箭就是他们射出来的了。

“你们是?”

霍桀等人不知道这三人身份,不过想来是由友非敌,却也没有贸然动手。

乔予眠介绍道:“这是乐卦道长,这两位是他的徒弟。”

“乐木。”

“乐森。”

“见过诸位。”

两青年抱拳上前,声音格外的干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上去跟他们面前站着的这个不靠谱的师父实在不像是一起的。

三人介绍完,霍桀等人也做了介绍。

两相说明之后,众人这才明白知晓,早在他们来之前,三人就已经接到乔予眠的消息,早就在这儿等着了,只是他们藏得隐蔽,没人发现罢了。

霍桀等人越听越是心惊,尤其是在看到这两个不苟言笑的青年时,心中更是惊讶。

他刚刚已领略过两人的箭法,绝对是行家,很是厉害。

没想到乔三娘子还认识这样的人。

不过,眼下并不是细说这些的时候。

乔予眠回身道:“先前未曾将三人来此的情况告知于诸位,实是因为我也不知他们今日是否能赶来,还望霍大哥,封大哥,见谅。”

“诶,无妨无妨,我们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他们行事没那么多的规矩,也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这点儿小事没什么好计较的。

况且就算是乔三娘子留个心眼儿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毕竟是第一次见,小蓉今日又不在,乔三娘子又是今日才第一次见着他们,总归是要给自己一些保障的。

霍桀等人都很是通情达理。

乔予眠自也不拘着。

直接让乐卦道长将那盒子拿来,放到了霍桀手里。

“这是……”

霍桀打开盒子,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直接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震惊。

封疤也凑上来,“这这这……”

“这我们不能要。”

霍桀还是将盒子里的东西推到了乔予眠跟前,让她收回去。

“不过是些黄白之物,霍大哥你们为我冒险,实是帮了我大忙,我这样一点心意,你们便收下吧。”

想从济慈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来,今日却是不简单的,但凡一个不小心被禁军发现了踪迹,便是身死魂消的下场。

霍桀还想说什么。

这盒子中的金银可不是个小数目,便是押镖走南闯北的,也没这么多钱呐。

“诶我说,你们就别客气来客气去的了,一会儿怕是要误了时辰了。”

“而且,那儿还躺着个人呢。”

乐卦道长指了指地上,简悟还躺在那儿,胸口被两支箭贯穿,看来是进气少出气儿多了。

于是这样霍桀也不再推辞。

郑娥已完全绝望,被五花大绑地扔到了简悟身边,乔予眠亦走过去,看向这位昔日慈悲而纤尘不染的方丈大师。

“未曾想方丈也会行此等小人伎俩。”

人之将死,故而如今这话自乔予眠口中说出,此刻却并没有讥讽的味道。

简悟方丈却是垂下头,他狠咽一口,将将压下一口喉中源源不断涌上来的血腥之气。

开口时,声音以极为虚弱。

“都说天命不可违,老衲如今……算是领略到了。”

此刻的简悟,与寻常俗世中风烛残年的老者一般无二。

苍老的身形即便是掩藏在袈裟之下,也仍透出萧瑟孤独。

乔予眠不知他这句话更深一层的意思,但她明白另一个道理。

乔予眠望着方丈那双失去了许多神采生机的眼,缓声道:“方丈一生青灯伴古佛,得世人尊敬,如今却为了袒护一个作恶多端之人,屡次三番针对于我,如此行事,方丈早该想到今日。”

简悟又猛地咳嗽了一声,终于压制不住喉间的腥甜,咳出一口血沫子来。

“造化弄人,真是造化弄人……”

他像是疯了一般,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

见他如此模样,乔予眠也不再搭理于他。

她看向跪坐在地上,死死地攥着简悟的袖子的郑娥。

郑娥也察觉到了乔予眠看过来的视线,她仿佛是被下了定身咒一般,整个人都僵了一瞬,紧接着,竟不顾颜面,爬到了乔予眠脚边,“乔予眠,三娘子,我,我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知道错了,我,我真的知道错了,只要你饶我一命,我保证立刻离开京城,我这辈子都不回来了,我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