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淑宁。
面前之人的长相虽没那么熟悉了,不过听到安淑宁这个名字,乔予眠一下便知道她是谁了。
舅舅三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儿,安世玉的姐姐,世蘅表哥的妹妹。
“原来是表姐。”
见乔予眠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其余的几人悄悄松了一口气,想着乔予眠应当是没听到她们方才的谈话的,不若告到老太君和家主那儿去,定是要免不了一顿训斥了。
几个年纪稍小的都是这样想的,从前乔予眠来这儿时,她们中有的还不记事,有的甚至还在娘胎里,从未同乔予眠相处过,不急的乔予眠这么个姑姑家的孩子,更谈不上什么讨厌喜欢了。
方才也不过是随着淑宁和其他几个大姐姐的话,一起闲聊打趣儿罢了。
安淑宁上下打量了乔予眠一眼,心中更加地不愉了。
少时的乔予眠长得虽然不丑,但胖胖的,偏偏还很得父亲和表哥的喜欢。
那时候安淑宁就看乔予眠很不顺眼,觉得乔予眠这个外姓人分走了本该都是属于她的爱。
先前她还能讥讽乔予眠是个胖妞,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不但瘦了,出落的还这般水灵了,怪不得能被当今陛下看上,可那有什么用,不还是被厌弃了。
安淑宁看她更加的不顺眼,先坐下来,才对乔予眠道:“坐下来说话吧。”
乔予眠依言寻了个空着的石墩坐下。
只是屁股还没落下去,目之所及,那石墩上便放上了一条腿。
乔予眠抬眸,正与那腿的主人四目相对。
“诶呀,予眠妹妹,真是不好意思呢,我这条腿忽然好疼,你不介意再寻个位置坐吧。”
“啊,你瞧我,都忘记跟你说了,我是安禾语啊,眼下记起来了吧。”
安禾语。
乔予眠默默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很快,面前的脸与记忆中抱着猫嘲笑她的脸重合。
当年安淑宁、安世玉和安禾语这三个人,经常玩儿在一起,最喜欢做的,便是欺负嘲笑她。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安禾语仍然还是那副模样,还是安淑宁的小跟班儿,泥腿子。
乔予眠仍旧笑着,从善如流地关心道:“禾语姐姐腿疼吗?不如我帮你揉揉吧。”
“?”
安禾语脸上的嘲弄戏谑一下子便没了安放的位置,变得有些僵硬。
乔予眠却已经有了动作,当真弯下腰来,抬手去帮她捏腿。
“我前段时日在宫中跟一位太医学了些按揉的手法,姐姐也试试吧。”
这可将安禾语给吓坏了。
她就是觉得乔予眠这副皮笑肉不笑的面皮下藏着一个邪恶的灵魂,眼下对她虚伪的关心不过都是障眼法,于是还不等乔予眠的手碰到她,安禾语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耗子似的,蹭的一下将腿收了回去。
乔予眠似乎格外疑惑,真诚发问道:“禾语姐姐这么快就好了?”
“不若我还是帮你揉揉吧。”
她说着就要再次动手。
这回安禾语确定了,乔予眠就是故意的,可她又没有证据证明乔予眠就是故意的,于是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咬牙启齿道:“不用了,我好多了,你坐下吧。”
乔予眠笑答:“姐姐没事便好。”
仿佛是没看到安禾语那要吃人的眼神似的。
此处表面上春风化雨,都是适当年纪的女子,说说笑笑的,殊不知,内里早就经过了好几遭的风雨,安禾语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乔予眠非但不如当年那个笨笨的小胖子了,而且心眼子还更多,更不好对付了!
安淑宁也察觉到了乔予眠的不同,不动声色地看着乔予眠坐下,眼珠转了转,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听闻妹妹入宫做了贵人?我们姐妹还从来都没见过宫中的贵人呢,如今也算是见到了。”
她这话,乍一听是在捧乔予眠,却经不住细想,这不就是在阴阳乔予眠一个宫中的娘娘,跑到江南来,做的不是好勾当吗。
闻言,几个姐妹互相看了一眼,都闻到了硝烟的味道。
她们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瓜子,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什么声音来,唯恐卷到这不大妙的气氛之中。
总感觉淑宁姐姐不大喜欢乔予眠。
安淑宁预料的难堪神色并未出现在乔予眠脸上。
乔予眠仍然极是淡定,淡定到让安淑宁觉得自己刚刚数的话是不是说错了。
直到乔予眠开口,道:“淑宁姐姐的消息还真灵通呢。”
忽然被夸了一句的安淑宁,“……”乔予眠不是心眼子多,她许是疯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样,安淑宁的本意明明是想借机羞辱挤兑一番乔予眠的,却压根就没料到,乔予眠装傻充愣,根本不接她的招式。
“呵,呵呵……”
安淑宁尬笑了两声,脑筋一转,与安禾语对视一眼,又打算换个攻势。
这下开口的人换做了安禾语了,只瞧着她笑里藏刀地道:“予眠,你出宫南下探亲,难道是陛下亲自允了的吗?不然宫妃好像是不能随意出宫的吧,哎呀,那陛下待你可真好呢。”
安禾语双手放在桌子上,撑起下巴,眼睛弯弯地看着乔予眠,一脸的羡慕。
乔予眠看了她一眼。
若是能用言语来形容那眼神的话,嗯……与看路边没人要的烂菜叶也没什么两样了。
不能说是轻蔑,只能说是没什么温度,这要比轻蔑更令人恼火。
安禾语脸上的笑顿时再度僵住。
乔予眠却在想,外祖母是长辈,她不能对外祖母出言不逊,对安禾语……却不需要这么多顾忌了。
于是,众人只听着,乔予眠淡定地抛下一句。
“禾语姐姐不用羡慕我,你如今还未嫁人,自然不知道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不过你若是能找个疼惜你的夫君,也就不必羡慕我了。”
这话无异于往安禾语的伤口上撒盐。
在座的哪个不知道,安禾语原本是有一本老早便定好了的,只等着男女到了适婚年纪,便可以两相嫁娶的婚事的,哪曾想两家都到了商议婚期的地步,男方却忽然悔婚了,非但悔婚,甚至还直言不喜欢安禾语,反而非要迎娶青楼的一名妓子进府。
这事儿原本可以各退一步,先迎娶安禾语为正妻,再将那妓子接进府中为妾。
安禾语也愿意让步,可就是这样的条件,那男子也不愿意答应,说什么就是不娶安禾语。
安禾语的脸面都被丢尽了。
两家退了婚后,好几年都没人再给安禾语说媒。
是而,乔予眠这一番话,可真是正正好好猜到了安禾语的痛处,杀人诛心。
安禾语的面子哪还能挂得住,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乔予眠的鼻子,连眼眶都因着羞耻变得通红。
乔予眠正在装傻充愣,迷茫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她十分真诚地看向四周,期待有人能给她一个解释。
这一来二去,安禾语更生气了,又羞又愤,直指着乔予眠的彼此吼道:“你个被陛下抛弃的,有什么资格说我!”
“安禾语!你说什么呢!”
安禾语吓得一抖,回过身去,看到院外走近的妇人,有些心虚地叫了一声,“大伯母。”
其余几个娘子也都站了起来,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大伯母。”
乔予眠自然也随着一起站了起来,听着她们这般唤这位面容宽和的妇人,由是也知道,这位就是许久未见的舅母,舅母要比从前胖了一些,但仍只能称之为丰腴。
“舅母。”(“娘。”)
“诶,予眠,快过来,让舅母好好看看。”
听着她这一声唤,安家舅母顿时喜笑颜开,快走了两步,朝乔予眠招着手。
乔予眠依言,亦快行了数步,来到舅母跟前,被她拉着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瞧看着。
舅母的目光很慈爱,上下打量着她时,也是温柔的,与昨夜外祖母打量她时的眼神完全不同。
乔予眠能清楚的感受到舅母的善意,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挂念。
“舅母还是同当年一样好看,一点儿都没变。”
没有女人被夸赞了还能无动于衷的,舅母也一样,脸上的笑更灿烂了。
“诶呦,就数我们予眠嘴儿甜,舅母见到你啊,还真感觉自己也年轻了不少。”
安淑宁,安禾语,“……”马屁精。
两人有说有笑地拉着,说了几句话,一下距离便近了。
倒是这院中的几位娘子们,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能插进去。
安家舅母终于想起来了什么,拉着乔予眠的手走到娘子们面前,确切的说,是安禾语面前。
“……大伯母。”
虽说平日里大伯母是和蔼可亲的,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但安禾语还是挺怕自己这位大伯母的。
“禾语,给予眠道歉。”
妇人一点儿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便当着所有人的面要求安禾语道歉。
这可是要委屈死安禾语了,她忍不住道:“我凭什么要给她道歉?”
“你还认我这个大伯母吗?”
“认,当然是认的。”安禾语紧着答道。
“好,那我问你,你身为表姐,是怎么跟予眠说话的,你们这些姊妹都生活在一起,我为你们请教习,教你们学礼,教习便是这么教你的?予眠大老远的过来看我们,你呢,你说的是什么话?”
安家舅母绷着一张脸教训人的时候,还是挺吓人的。
安禾语不敢反驳,向一旁的安淑宁求救。
安淑宁过去拉住妇人的手臂,打圆场道:“母亲,你就别怪禾语了,方才我也在场,这件事……其实也不是禾语一个人的错,不信你问问她们,是不是?”
安淑宁是打定了主意,今日定是要叫乔予眠在这里栽个跟头的。
她心想着,这么多人一起说话,母亲断不能只听信乔予眠的一面之词的。
可安淑宁怎么也没想到,乔予眠压根没给她这个机会。
“舅母,您先消消气,就像是淑宁姐姐说的,这件事的确是我错了。”
“你瞧我,昨日来将外祖母气着了,今日又气着了禾语姐姐,我嘴笨,许是刚刚说的话,不知哪句惹禾语姐姐不快了。”
说着,乔予眠又面向安禾语,十分诚恳地,满是歉意地与她道了歉。
“禾语姐姐,对不起,妹妹刚刚说错了话,妹妹嘴笨,不是有心的,还望你能原谅我。”
安淑宁眨了眨眼睛。
安禾语更是愣在当场,只觉得脑袋里一时间都要炸掉了。
这哪是道歉,这分明是将她给架在火上烤。
说什么她嘴笨,她这嘴可一点儿都不笨。
果不其然,还不能安禾语说什么,就听大伯母愤愤道:“我算是管不了你了,一会儿叫你爹娘,不,叫你祖母来吧。”
转头,她又换了一副面孔,心疼地安慰着乔予眠。
“予眠,你别理她,你又没做错什么,她这个驴似的性子就是这样。”
“你来了,我和你舅舅高兴还来不及,又不是叫你来受委屈来的,你跟她道什么歉。”
安禾语快要被气死了。
明明以前乔予眠不这样,胆小的很,被他们欺负了也不敢跟姑姑和大伯他们说。
现在长大了,怎么就生了这么一副伶牙俐齿呢!
安禾语怎么也想不通。
不过她若是也像乔予眠一样,死上一次,许是便能想得通了。
“夫人,老太君身边的红姑来问,是否可以用膳了。”
恰逢此刻,一个小丫鬟进了院子。
红姑问的,便是老太君的意思。
安家舅母道:“你去回一声,便说都做好了,只等着开席了。”
“是,夫人。”
“予眠,咱们也走吧。”
安家舅母始终拉着乔予眠的手,一点儿也不松开。
身后的安淑宁要嫉妒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乔予眠一出现,她的父亲和母亲就一下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也不拉着她的手了,反而看这模样,好似乔予眠才是那个亲生的一般。
身后,安淑宁狠狠地跺脚,望着乔予眠的背影的眸子,渗出了几许埋怨与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