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暖阁的烛火燃至后半夜才渐渐熄灭,只余下几缕青烟在微凉的空气中袅袅散去。萧云倾在太后特意安排的偏殿暖阁中歇下,虽只短短几个时辰,却因着身心的疲惫与难得的松弛,睡得异常安稳。或许是太后的谆谆教诲,字字句句敲打在心上,又或许是那对触手生温、象征着祥瑞与承诺的龙凤佩静静躺在枕畔,给了她一种奇异的、久违的安定力量,让她暂时卸下了心防。
天还未亮透,墨蓝的天幕边缘,东方天际刚泛起一丝朦胧的鱼肚白,清漪苑的宫人们便已悄然忙碌起来,步履轻捷,动作麻利,不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今日,是渊亲王君临渊与安平县主萧云倾大婚的正日!整个皇宫,乃至整个京城,都在黎明前这份刻意维持的静谧中,屏息凝神,酝酿着、积蓄着即将喷薄而出的盛大欢腾与喧嚣。
萧云倾在夏竹、秋月细致而娴熟的服侍下起身洗漱。温热的清水拂过面颊,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她神清气爽,眼神澄澈明亮如秋日寒潭,不见丝毫寻常新嫁娘的羞涩与慌乱,唯有一种历经风浪、看透人心后的沉静,与即将面对人生新起点的郑重。铜镜中映出的容颜,平静而坚毅。
“主子,吉服和凤冠已从尚衣监取回,安置在内室。青鸾姐姐正在做最后的查验。”秋月一边用玉梳为萧云倾梳理如瀑的长发,一边低声回禀,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萧云倾微微颔首,目光投向内室的方向:“知道了。”她深知,越是这万众瞩目、看似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刻,越是暗流汹涌,越不能掉以轻心。瑞王那件淬了剧毒婚服的阴影虽已解除,幕后黑手也付出了代价,但那深入骨髓的恶毒诅咒,让她对今日大婚的任何一个环节都保持着最高度的警觉,一丝一毫都不敢松懈。
内室中,烛火通明。那套华美绝伦、耗费无数匠心的大红婚服,被小心翼翼地悬挂在特制的檀木衣架上,金线绣制的鸾凤牡丹在烛光下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光芒。青鸾如同一道无声的青色的影子,正围绕着这身价值连城的吉服,进行着最后的、也是最苛刻、最彻底的检查。她的动作极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眼神锐利如鹰隼,不放过任何一寸布料、一丝线头、一粒珠饰的细微之处,仿佛要将这嫁衣的每一根经纬都刻入脑海。
她手中紧握着一柄特制的、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在烛光下闪着幽冷而令人安心的光。这针并非用于刺绣,而是青鸾独门用于试毒的利器。她先是从袖口、领缘、衣襟边缘等最容易接触皮肤的内衬开始,将银针极其小心、极轻缓地探入衣料纤维的缝隙之中,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轻轻刮过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针尖始终雪亮,映着烛火,毫无一丝异色。
接着,她将重点放在了上次出问题的金线刺绣部分。那些繁复到令人目眩的鸾凤牡丹纹样,每一根金线都被她以银针尖端仔细地、反复地划过数遍,甚至用指腹隔着极薄的素绢手套,一寸寸地摩挲、感受着金线的顺滑度,探查着是否有任何异常的凸起、粘连或是细微的粉末感。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认安全的力度。
依旧没有任何令人不安的发现。
凤冠也被取下,稳稳地安放在铺着柔软红绒布的托盘里。青鸾俯下身,屏息凝神,仔细检查每一颗鸽血红、祖母绿宝石的镶嵌爪是否绝对牢固,每一粒莹润东珠是否有细微的瑕疵或松动的迹象,点翠的底托铜丝是否完好无损,金丝编织的流苏是否有任何潜在的断裂风险。最后,她用一小块干净的细棉布,沾了特制的、气味极其清淡几不可闻的药水,如同擦拭稀世珍宝般,轻轻擦拭过凤冠的每一处表面,既是进行最后的清洁,也是再次确认有无任何微量的药物残留附着其上。
时间在青鸾一丝不苟、心无旁骛的动作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从鱼肚白渐渐染上淡淡的霞光,宫苑中开始响起更多忙碌而克制的脚步声、低低的传话声,喜庆的气氛如同晨雾般无声地弥漫开来。
终于,青鸾缓缓收回银针,谨慎地将其放回特制的皮囊中,然后退后一步,对着一直静立在旁、目光沉静如水般观看的萧云倾深深躬身,声音里带着一丝完成重大任务后的松弛,以及如释重负的笃定:“主子,里里外外,从上至下,所有能想到的地方,甚至是想不到的接缝暗处,均已反复查验完毕。银针未变色,无异味,无附着异物,凤冠所有珠饰宝石镶嵌完好牢固,无松动无瑕疵。这套吉服,确然无毒无恙,可安心穿戴。”
萧云倾走上前,在距离吉服一步之遥处停下。指尖带着一种确认的意味,轻轻拂过那光滑冰凉如水的云锦面料,感受着金线刺绣的微凸纹路在指腹下流转。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展翅欲飞的鸾凤华丽羽翼,层叠盛放、富丽堂皇的牡丹花瓣,最终落在那顶光华璀璨、象征着无上尊荣的凤冠上。历经淬毒阴谋的惊心动魄、肃清余孽的雷霆手段、太后夜话的语重心长,这身象征着她身份彻底转变与未来重责大任的华服,终于洗尽铅华,褪去所有可能的阴霾,只余下纯粹的、令人屏息的华美与庄重。
“辛苦了,青鸾。”萧云倾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笃定和信任,“熏香准备得如何?”这是她为自己设下的最后一道屏障。
“回主子,”青鸾立刻答道,“按您吩咐,取的是空间里那盒清心宁神的‘雪中春信’,此香气味极淡雅清冽,绝不夺吉服本身的衣香,且香料本身就有安神定志、辟除秽气的天然效力。熏笼已备好,炭火温度适中,只待吉服熏蒸。”她指了指一旁已经预热好的鎏金熏笼。
“嗯,开始吧。”萧云倾的目光落在熏笼上,语气不容置疑,“务必熏透,每一处褶皱,每一缕丝线。”这是她利用空间里融合了现代消毒理念配制的天然香料,进行的最后一道物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净化,要确保这身华服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令她安心的气息。
温暖的熏笼燃起,特制的香料被轻轻拨入银制隔片之下,很快,清冷幽微、似雪后初绽寒梅般的香气便丝丝缕缕地升腾起来,温柔而坚定地包裹住那身静待的华美嫁衣。淡淡的烟雾缭绕升腾,赤红如火的云锦与璀璨夺目的金线在这氤氲的香雾中仿佛被赋予了灵动的生命,静静地、庄严地等待着属于它们、也属于萧云倾的辉煌时刻。
就在这时,殿外远远传来内侍尖细而清晰、带着无比喜庆与穿透力的传报声,骤然打破了黎明最后的静谧,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吉时将近——请王妃娘娘梳妆更衣——!”
这一声宣告,如同点燃了盛大典礼的引信。清漪苑内瞬间从有序的预备状态进入了一种紧张而高效、充满期待与兴奋的忙碌洪流。夏竹、秋月捧着装满胭脂水粉的精致梳妆匣和摆放着各式首饰的托盘快步而入,紧随其后的尚宫局资深妆娘们也鱼贯而入,她们脸上带着宫廷礼仪要求的肃穆,眼神深处却难掩参与如此盛典的兴奋与郑重。
萧云倾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雪中春信”那令人心神宁静的清冽芬芳,与殿外隐隐传来的、越来越近的盛大喧嚣前奏交织在一起。她霍然转身,步履沉稳而坚定,走向那面巨大的、光可鉴人的菱花镜,镜中映出她挺直的身影和一双如寒星般明亮而沉静的眼眸。
“更衣,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