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八百里加急带来的“旱灾”二字,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满殿因“四海升平”而生的松快。西北陇西道,那是天圣王朝防御西戎的门户,更是君临渊屯田新策推行卓有成效的核心区域!连续两月滴雨未降,意味着冬麦绝收,意味着来年饥荒,更意味着刚刚稳定下来的边陲将面临流民四起、军心不稳的巨大危机!
皇帝昭元帝那句“准渊王所奏”的余音还在殿内回荡,但最后那拖长的“至于人选……”却像一根悬在半空的针,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他的目光扫过群臣,最终又落回君临渊身上,那眼神深邃难明,混杂着一丝烦躁、审视,还有更深沉的忌惮。
“父皇,”君临渊迎上皇帝的目光,神色沉稳,并无半分退缩或僭越,“陇西乃边防重镇,灾情如火,刻不容缓。儿臣曾亲赴陇西作战,熟悉当地山川民情,且主持屯田事宜,对粮储分布了如指掌。恳请父皇恩准,由儿臣亲赴陇西,统筹赈灾事宜,力求将灾情影响降至最低,稳固边防!”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充满了担当与自信。此言一出,不少务实派大臣如吏部尚书陆文渊、兵部尚书秦烈等皆微微颔首。论能力、论威望、论对陇西的了解,渊亲王确实是主持赈灾的最佳人选。更何况,灾情是他第一时间奏请应对的,由他亲自去,责无旁贷。
然而,龙椅上的昭元帝却沉默了。他苍白的指节在光滑的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细微的“笃笃”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看着阶下这个英挺不凡的儿子,看着他身上那股即使在请命时也掩饰不住的、仿佛能掌控一切的气势。这股气势,在捷报频传时是国之柱石,在此刻灾情突降、人心浮动之际,却像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进了皇帝敏感多疑的心。
让君临渊去?他去了,以他的能力和在西北军民中如日中天的威望,必定能迅速稳定局面。但如此一来,他在西北的根基将更加牢不可破!赈灾成功,功劳又是他的,民心军心更会向他汇聚。一个掌控兵部、深得军心、又握有巨大民望的亲王……皇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比那西北的旱情更让他感到不安。
“渊王心系国事,忠勤可嘉。”昭元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缓,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疏离,“然你总理兵部,北疆防务亦不可松懈。西戎虽称臣,其心难测,质子在京,亦需你亲自过问震慑。陇西赈灾,重在粮草调度、安抚民心,此乃户部、工部之责。”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户部尚书沈清(萧云倾生母族亲,相对中立)和工部尚书(皇帝心腹)。“沈卿,李卿。”他点了二人的名,“着户部立即开太仓,调拨首批赈灾粮三十万石,工部征调民夫,疏通通往陇西的官道,确保粮道畅通。另,擢升陇西道按察使赵文谦为钦差大臣,持朕尚方宝剑,总揽陇西赈灾事宜!赵文谦为人老成持重,熟悉地方,定能不负朕望!”
赵文谦?一个在朝堂上并不显山露水、行事谨慎、素来只知奉旨行事的官员?让他去主持如此重大的赈灾?不少大臣眼中都闪过一丝错愕和忧虑。此人能力平平,更无多少魄力,面对陇西可能出现的复杂局面,他能压得住吗?皇帝此举,分明是宁愿用一个能力平庸但绝对听话的臣子,也不愿放权给能力卓绝却让他忌惮的儿子!
君临渊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脸上没有任何被驳回的愠怒或失望,依旧是那副沉稳冷峻的模样,只眸色更深沉了几分,仿佛早已预料到会是如此结果。他躬身道:“父皇思虑周全,儿臣遵旨。兵部定当全力配合,确保边境安定,不使西戎有可乘之机。”
“嗯。”昭元帝似乎满意于君临渊的顺从,脸色稍霁,“退朝吧。户部、工部,即刻去办!”
退朝的钟磬声响起,百官鱼贯而出。殿外初冬的寒风扑面而来,吹散了殿内压抑的空气,却吹不散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这场突如其来的旱灾,以及皇帝对渊亲王那近乎刻意的压制,如同一层厚重的乌云,遮蔽了刚刚露出的些许晴空。
君临渊步履沉稳地走出大殿,玄色的亲王蟒袍在寒风中纹丝不动。兵部尚书秦烈快步跟上,低声道:“王爷,陛下此举……”
君临渊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目光平静地看向远方宫阙:“圣意已决,多说无益。秦尚书,回兵部,立刻传令北疆各军镇,加强戒备,尤其是与陇西接壤之地,严防灾民冲击或西戎细作趁机煽动。另,严密监控西戎质子府邸,一应供给不变,但出入人员务必严查。”
“是!”秦烈肃然领命,心中暗叹,王爷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抓住关键。
渊亲王府,澄心堂。
萧云倾已从青鸾处得知了朝会详情。她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医案,看着大步走进来的君临渊。无需多言,从他眉宇间那抹比往日更深的冷冽,她便已洞悉一切。
“父皇派了赵文谦?”她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了然。
“嗯。”君临渊解下披风,墨影无声接过。“意料之中。他怕我在陇西的根基太深。”
“赵文谦此人……”萧云倾微微蹙眉,“恐难当大任。陇西旱情严峻,若处置不当,流民四起,瘟疫滋生,后果不堪设想。”她深知古代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的规律,更忧心那些无辜百姓。
“我知道。”君临渊走到她身边,握住她微凉的手,“明面上我们不能违逆圣意,但暗地里,必须有所准备。云倾,你的医馆网络和防疫手册,是时候发挥更大作用了。”
两人正商议间,书房门被轻轻叩响。墨影带着一名身着便服、面容精悍的男子走了进来。此人正是君临渊安插在吏部的暗线之一。
“王爷,王妃。”男子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属下有要事禀报。今日退朝后,陛下单独召见了德妃娘娘之父,太傅赵明诚大人。随后,宫中传出旨意,着令将四皇子(君临轩)从前在翰林院的两位授业恩师,以及数位曾与四皇子府走动密切、颇有才名的年轻翰林,调入上书房,充任几位年幼皇子(如六皇子、八皇子)的讲读师傅。所授课程,除经史外,格外侧重帝王心术与政务处置。且……陛下近日常召这几位年幼皇子伴驾,询问功课,态度甚为慈和。”
书房内瞬间安静下来。烛火跳动,映照着君临渊骤然冷峻如冰的面容和萧云倾眼中闪过的锐芒。
年幼皇子?帝王心术?政务处置?
皇帝在此时突然加强对年幼皇子的培养,并启用与素有贤名、在清流中颇有口碑的四皇子君临轩有关联的师傅……其用意,昭然若揭!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立储,他只是从未考虑过立君临渊!他宁愿培养那些尚在稚龄、易于掌控的幼子,或是扶植与君临渊有潜在竞争关系的四皇子一系,也绝不愿看到君临渊距离那个位置更近一步!这突如其来的旱灾,非但没有让他倚重这个能干的儿子,反而加剧了他心中的猜忌,促使他加快了制衡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