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小聚的温情余韵尚在,现实的阴云却以更快的速度聚拢。正如君临渊所料,陇西大旱的详细灾情奏报如同雪片般飞来,一封比一封触目惊心。
钦差赵文谦的队伍尚未抵达陇西核心灾区,沿途所见已令人心惊。河道彻底干涸,河床龟裂如蛛网,寸草不生。本该孕育着来年希望的田野,只剩下大片大片灰黄色的、板结干硬的泥土,冬麦种子根本无法破土,绝望地枯死在干裂的地缝中。许多村庄水井枯竭,人畜饮水都成问题,灾民们拖家带口,开始向州府城市或传说中尚有水源的地方迁徙,官道上尘土飞扬,满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
更糟糕的是,陇西道按察使赵文谦发来的密报也到了君临渊案头:部分州县官员隐瞒灾情,或夸大其词以图多得赈粮;一些地方豪强趁机囤积居奇,哄抬粮价;更有甚者,已有小股走投无路的灾民啸聚山林,劫掠过往商队富户,局势有失控之兆!而赵文谦的应对,仅仅是按部就班地设粥棚、发告示,对于地方官员的欺瞒和豪强的囤积,显得束手无策,甚至有些畏首畏尾。
京城之中,大灾的消息再也无法封锁。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最先反应的是粮市。尽管户部三令五申平抑粮价,但嗅觉敏锐的大粮商们早已闻风而动。短短数日,“丰裕号”、“泰和仓”等几家背景深厚的大粮行便以“运输成本增加”、“粮源紧张”为由,将米价抬高了近三成!而且限量出售,引得百姓恐慌性抢购,各大粮店门前排起长龙,争吵、推搡甚至小规模冲突时有发生。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开始在繁华的宸京城下涌动。
渊亲王府的书房,灯火再次彻夜长明。君临渊面色冷峻,听着墨影关于粮价波动和流民情况的汇报,手指在书案上敲击的节奏越来越快,显示着他内心的焦灼与愤怒。萧云倾则伏案疾书,她在根据前方传来的零星疫病苗头(主要是因饮用不洁水源导致的腹泻),紧急修订补充《大灾后防疫纲要》,并列出急需调配的药材清单。
“王爷,”墨影沉声道,“我们安插在几大粮行的人回报,此次哄抬粮价,背后似有废太子外家周家、三皇子母族苏家的残余势力的影子,甚至可能牵连个别户部官员。他们想趁灾发财,更想借此制造混乱,打击朝廷威信,尤其是……抹黑您和王妃推行的惠民之政。”毕竟,安平医馆和惠民政策让萧云倾深得民心,而粮价飞涨民不聊生,极易引发民怨。
“跳梁小丑!”君临渊冷哼一声,眼中寒芒乍现,“继续盯紧,收集确凿证据!通知秦烈,调一营禁军,以‘维持粮市秩序、打击囤积居奇’的名义,在各大粮仓附近驻防,形成威慑!告诉那些粮商,本王的刀,斩得了西戎王,也砍得下奸商头颅!”
“是!”墨影领命。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青鸾刻意压低却难掩凝重的声音:“王爷,王妃,钦天监监正张玄素大人有密函送达,称有紧急天象欲禀报王爷!”
君临渊与萧云倾对视一眼。钦天监监正张玄素,为人清正古板,若非真有重大发现,绝不会私下密报亲王。君临渊立刻道:“让他进来。”
门开处,钦天监监正张玄素一身便服,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惶恐的凝重。他显然是从观星台直接赶来,未敢惊动任何人。
“下官张玄素,参见王爷、王妃!”张玄素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张大人免礼,何事如此紧急?”君临渊沉声问道。
张玄素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卷画在特制桑皮纸上的星图,在书案上铺开。星图绘制得极为精细,但其中一处标记,让君临渊和萧云倾的目光瞬间凝固。
只见代表西北方向的星域,原本黯淡的几颗辅星旁,赫然多了一颗极其明亮、却透着不祥赤红色的陌生星辰!它如同滴入清水的一滴浓血,在静谧的星图中显得格外刺眼诡异。赤红星体周围,原本有序的星轨仿佛被其引力扰乱,呈现出紊乱之象。
“王爷,王妃请看!”张玄素指着那颗赤红星,手指都在微微发抖,“此乃‘荧惑’之象!然其色赤红如血,光芒大盛,侵凌西北分野,更搅乱辅弼星轨!下官夜观天象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凶戾霸道的‘客星’!此绝非寻常兵戈之兆,而是……而是大灾蔓延、戾气冲霄之象啊!”
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深切的忧虑:“下官先前密报王爷‘客星犯境,恐非兵戈,乃天灾之兆’,如今看来,那旱魃肆虐只是开端!此赤血荧惑高悬西北,主大旱之后,恐有大疫横行!更恐……更恐人祸频仍,戾气滋生,致使流民暴动,饿殍盈野,秩序崩坏!其凶险,远超先前预测!下官……下官忧心如焚,不敢不报!”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张玄素粗重的喘息。窗外的寒风似乎也变得更加凄厉,呜咽着拍打着窗棂。
荧惑守心?赤血侵天?大疫?人祸?秩序崩坏?
张玄素的预言,如同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勉强维持的平静,将陇西旱灾可能引发的连锁灾难,血淋淋地铺陈在眼前!
君临渊盯着星图上那颗刺目的赤红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萧云倾则紧紧攥住了袖中的龙纹玉佩,指尖冰凉。钦天监的预警,与他们根据现实灾情推演出的最坏结果,惊人地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