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17日
清晨六点,天还没完全亮透,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像压下来的棉絮,让人透不过气。
我正要洗漱,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李倩的消息跳了出来。
“又一个走了。”
我盯着屏幕,愣了足足半分钟。那行字短得不能再短,可背后却是让人窒息的重量。
我急忙打字:“是谁?”
她隔了很久才回:“对面床的阿姨,昨天晚上还说想吃点橘子,今天凌晨就没了。”
我看着这句话,喉咙发紧,仿佛被塞进一块冰冷的石头。
我想了很久,最后敲下去:“你别往自己身上想,每个人情况不一样。”
她却回:“可我们明明是同一间病房,吃的药,打的针都差不多。为什么他们一个接一个没了,我却还在这撑着?”
这一句话,让我心里像被刀子割开。因为我知道,这不是疑问,而是恐惧。
上午十点,她几乎没再发消息。我实在忍不住,拨过去语音。铃声响了很久,她才接通,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听见护士在走廊里喊,说床位又要空出来了。”
我愣了一下,心口狠狠一缩。她说“空出来”三个字的时候,语气轻得几乎要飘走,可里面的颤抖却掩不住。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慌乱,尽量让语气平稳:“那说明有人不用继续受罪了,也许是转院,也许是好转。”
她苦笑了一声:“你别骗我,我听得懂。走的那个阿姨,昨晚咳得那么厉害,我其实心里有数。”
我沉默,手指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发白。
“我怕啊,”她忽然低声说,“每次看到有人被推走,心里就开始倒数,想着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
这句话,像钉子一样钉在我的耳膜上。
中午十二点,我去小区门口取外卖时,手里还攥着手机。生怕错过她的任何一条消息。
等我回到屋里,屏幕上果然亮着。
她发来一句:“吃不下,闻到粥味就反胃。”
我急忙回:“哪怕一口,也要硬着头皮吃。身体需要能量,你不吃,它怎么跟病毒打仗?”
她没回。我想了想,又发过去:“要不要我录一段话?你边听边吃。”
过了一会儿,她回了个叹气的表情:“你像个小学老师。”
我愣了一下,忽然笑了。笑意却很快被胸口的酸意盖住。因为我知道,她不是在嫌弃,而是想让我别太担心。
下午三点,她终于主动发来一条长信息。
“对面床阿姨走的时候,我没敢看,但还是听见声音了。护工推床出去的声音特别响,轱辘在地板上咯吱咯吱,我闭着眼都能想象出来。你知道吗,那一刻我想哭,可眼泪流不出来。”
我盯着那几句话,心口阵阵发紧。那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而我却只能隔着文字想象。
我回:“别看别人,你要做的就是把自己顾好。你不是他们,你是李倩,是我认识的那个嘴硬心软的李倩。”
她停了好久才回:“我努力吧,但有时候真的撑不住。”
我望着屏幕,突然有种想立刻跑去医院门口的冲动。哪怕见不到她,也想离她近一点。可理智又拦住我,我知道现在任何冒失都没意义。
傍晚六点,护士量体温,38.7。比早上低了一点点。
她发来消息:“你说是不是因为害怕,才退了一点?”
我看着这句话,愣了许久。最后回她:“也许吧,害怕的时候,身体会分泌肾上腺素,也算另一种力量。”
她回了一个无奈的表情:“那我就天天害怕好了。”
我盯着那表情,心口酸得发胀。
晚上十点,她又发来消息:“刚刚隔壁床的家属在哭。”
我心里一颤,立刻问:“怎么了?”
她回:“那个大叔……也没了。”
我闭上眼,整个人靠在墙上,感觉胸口像被什么压住。短短一天,两个病人走了。
而她就在这片阴影之中,日日夜夜盯着。
她又发来一句:“我不敢睡觉,我怕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我手指颤抖着打字:“那你别睡,我陪你说话。哪怕聊到天亮也行。”
她隔了很久才回:“你真傻。”
可我看见这两个字,反而鼻子发酸。因为在她心里,我这份固执,竟然能算傻。可我心甘情愿。
夜里一点,她的消息再次传来。
“你说人为什么会这么脆弱?昨天还能说话的人,今天就不在了。我们活得像纸糊的,一点风就散。”
我盯着这句话,忽然想起一句话:人这一辈子,不过是从哭声开始,到哭声结束。
可我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只能打下去:“但你还在,你现在还能和我说话,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回:“你一定要继续陪我。”
我盯着屏幕,眼眶酸得厉害。
我一字一句敲下去:“哪怕天塌下来,我都不会走。”
窗外的风刮得呼呼直响,夜色厚得像一层幕布。可在那幕布背后,我知道,有一个人正咬牙在病房里撑着。
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把希望塞到她心里。哪怕只有一颗微弱的火星,也不能让它熄灭。
那一夜,她几乎没再睡。我陪着她一条一条聊着。
聊过去,聊未来,聊街角的煎饼摊,聊她想去的黄鹤楼。
她偶尔沉默很久,忽然冒出一句:“我要是真的好不起来,你会记得我吗?”
我的手猛地一抖,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飞快打字:“你别说傻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她却像没看到,发来一句:“你一定要记得。”
我盯着这句话,心里像被撕开一条缝。
最后,我只敢一遍一遍地回复她:“我记得,我永远记得。”
天快亮的时候,她才终于发来一句:“困了,先睡会儿。”
我盯着屏幕,眼睛酸涩。
这一夜,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她心里的恐惧已经化成了阴影。
而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不管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她不会是下一个。
至少,在我心里,她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