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1日
睡得很沉。醒来时,窗外已经亮得刺眼,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地板上,斑驳的尘埃在光柱里漂浮,像一群缓慢起舞的精灵。我躺在床上,竟一时忘了自己身处何地,直到闻到厨房里传来的油烟味,才猛地回过神来。
母亲一大早就在做早餐,锅铲敲打的声音清脆,混杂着油花噼里啪啦的爆响。那声音让我想起李倩,她很少下厨,却喜欢在我做饭的时候坐在厨房门口,手里抱着一只枕头,看我笨手笨脚翻锅,时不时忍不住笑出声。
我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心口涌起酸涩。日记本静静放在床头柜上,昨晚那句“别怕,未来会有光”还在我脑子里回荡,像是某种无法驱散的回声。
我忽然意识到,从昨夜到现在,我竟没有再梦到她。这让我既感到一丝空落,也生出一种微妙的安心,好像她暂时离开,是因为已经把该说的话留给我了。
我坐起身,伸手抚过日记本的封面。那种粗糙的触感让我更清醒。翻开来,仍旧是她那种工整温润的字迹,每一笔都带着熟悉的气息。
我盯着字迹发呆,直到母亲喊我吃饭。
餐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面条,汤头浓郁,飘着几片青菜和鸡蛋花。我低头吃着,母亲絮絮叨叨问我工作近况,问我怎么大过年的突然跑回来。我只是点头,嗯嗯啊啊敷衍着,没说太多。
我不敢告诉她,我是因为一个梦才回来的,也不敢说我在追寻一个早已不在世上的人留下的痕迹。那听上去太荒唐,母亲肯定会担心。
饭桌上的谈话寡淡而尴尬,像两条互不相交的河流,各自流淌,只有偶尔的眼神才能勉强交汇。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和母亲之间早已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而那堵墙的另一侧,曾经站着李倩。她是那个能让我和母亲的世界衔接起来的人,可如今,她不在了。
吃过饭,我独自走到镇上的小路上。清晨的空气冷冽,呼出的白雾一团团升起,很快消散。街边的商铺大多还没开门,只有早点摊冒着热气。油条的香味在巷子里弥漫,伴着豆浆的甜腻,让人忍不住脚步放慢。
我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小学门口。铁门紧闭,门口的石狮子被岁月磨得发亮。我记得,李倩曾在这所学校代过一段时间的课,那是她大学实习的一部分。她经常笑着跟我说,那群孩子们才不管你是不是老师,只要你给他们买零食,就能立刻获得无条件的信任。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了一下。但笑意很快收敛,化为一声叹息。她教书的时光只持续了几个月,却被她写进了日记。那几页里充满了孩子们的名字、趣事,还有她对未来的幻想。
我忽然有种冲动,想要找到那些孩子,问问他们还记不记得那个笑容明亮的实习老师。但转念一想,他们如今大概早已长大,记忆模糊不清了吧。
记忆这种东西,终究抵不过时间。
我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折返回镇中心。街角有一家很旧的书店,书架上的书都落满灰,老板是个秃顶的老头,戴着老花镜,正低头看报。我推门进去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得他抬起头。
“买书?”他问。
我点点头,却不知道该找什么。随手抽出一本旧杂志,翻开,纸张发黄,边角翘起。忽然,我看到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写着几行娟秀的字迹。那字迹很像李倩的,但仔细辨认,又发现只是某个陌生人的笔迹。
我愣了半晌,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情绪。那种感觉,就像在灰烬里突然摸到一点温度,让人错觉那是熟悉的呼吸。
我把杂志合上,放回原处,转身离开。
回到家,母亲正在院子里晒被子。她抬头看我,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我看得出来,她心里有疑问,也许她察觉到我这些天的异常,但她没有追问。母亲一向如此,宁愿把担心压在心底,也不愿刺破表面的平静。
我走到她身边,帮忙把被子抻开。阳光下,旧被子的棉絮味道弥漫开来,让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冬天钻进被窝的场景,那时一切都单纯而简单。
母亲看着我,轻声说:“你是不是梦到她了?”
我一愣,心脏猛地一缩。
她没有直呼名字,但我明白她说的是谁。
我张了张嘴,没能回答。母亲却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早已看透。她拍了拍我的肩,说:“有些人走了,可记忆还在。你要学会跟记忆和解,不然永远走不出来。”
我低下头,鼻尖一酸。母亲的话让我想起日记里的那句“未来会有光”。
也许,这就是李倩想让我明白的吧。
夜晚,我再次翻开日记,这次翻到中间某一页。那一页上写着:“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希望你能替我去看看世界,替我去过想过的生活。”
我的手指停在那行字上,久久不动。
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或许,我该开始准备一次旅行。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回应她的愿望。
我合上日记,望向窗外的夜色。月光冷冷洒下,照在院子里的石板路上。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
因为她的字迹,她的声音,她的影子,仍旧伴随在我身边。
灰烬里的温度,仍旧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