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18日
风又变了。
比前几天更冷,像从更远的地方赶来,一路带着冰的味道。阳台上的风铃几乎不响了,只有那根挂线在轻轻颤动。
我醒得早,天还没亮。屋子里有一点点冷气,似乎连空气都结了霜。
知秋睡得很浅,眉间时不时微微动一下。她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医生说那是药物的作用,也可能是身体太弱。可我宁愿她还能做梦,哪怕梦到风。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依旧那么轻,那么凉。那种冰凉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像呼吸一样。
她的世界越来越静,而我开始习惯在静里听风。
——
上午十点。
阳光终于透进来。
她醒了,睫毛抖了几下,目光在房间里停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
“你又没睡?”
“睡了会儿。”
“骗人,你的眼睛都红了。”
“风大,吹的。”
她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淡得几乎融进空气里。
“周磊,你啊,总有借口。”
我笑着摇头,不再辩解。
“今天想吃点什么?”我问。
“别做饭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外面冷。”
“我想看看河。”
我沉默了几秒,点点头。
——
河边的风比屋里更烈。
水面上有薄薄的冰,岸边的芦苇被风吹得摇晃,一些枯叶卷起来,打着旋儿飞过我们的脚边。
她裹着厚衣服,坐在轮椅上。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那张苍白的脸上竟有一点温度。
“这条河还在。”她轻声说。
“当然在。”
“我记得去年冬天我们也来过。那时候河还没结冰,你还在桥上照相。”
“你笑我拍得太多。”
“是啊。”她微微一笑,“可现在想想,你拍得真对。很多东西,一转眼就没了。”
风掠过她的头发,几缕发丝在阳光下闪动。
我蹲在她身边,帮她整理衣襟。她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碰到我的脸。
“你瘦了。”
“最近风太大。”
“别老拿风当借口。”她笑得很温柔。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风在她笑的声音里有了形状。
——
中午,我们在小河边的茶馆停了一会儿。
她喝了一点热姜茶,双手捧着杯子取暖。
“周磊,你写的那篇《风过山川》,我看了。”
“太矫情了吧?”
“不是,刚好。只是……”她停顿了一下,目光飘向窗外,“你写的风太温柔。其实风也会疼人。”
“疼?”
“嗯,它会让人想起不敢想的事。”
她顿了顿,忽然轻声说:“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最怕风吗?”
“什么时候?”
“不是冬天,是夏天的夜。那种热风吹过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什么要被带走。”
我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那一刻,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动她的围巾,像一阵温柔的叹息。
——
傍晚我们回到家,她有些疲惫。
我扶她上床,她靠在枕头上,脸色淡淡的。
“周磊。”
“嗯?”
“你还记得去年夏天,我们在海边捡到的那块石头吗?”
“记得。你说那像一颗心。”
“其实我那天偷偷许了个愿。”
“什么愿?”
“希望风能带我去一个没有痛的地方。”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我靠近她,几乎贴在她耳边:“那现在呢?”
“现在啊——我想让风带我去看看光。”
我愣了几秒。
她笑了笑:“你别怕,我只是想看看。”
——
夜。
她终于睡着了。窗外的风还在吹,声音却比白天轻。
我打开日记本,写下:
> “第262天。
风有两面,
一面是她的笑,
一面是她不再说话时的安静。
我不知道该拥抱哪一面。”
写到这里,我停了笔。笔尖落在纸上,留下一点晕开的墨迹。
外面传来一点雨声。风带着湿气,钻进屋子,落在她的发梢。
我替她盖好被子,轻声说:“风来了。”
她没有醒,但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像在梦里,听见了。
——
深夜两点,风停了。
宁州的街道空空的,远处的灯闪着冷光。
我靠在窗边,看着风铃静静悬着。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风并没有走——它只是站在她的梦外,等她。
我在日记最后写下:
> “若风有尽头,
那一定是她的眼神。
我看见风,也看见她在微笑。”
——
风的另一面,
原来是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