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盆鸡被打傻了!彻底被打怕了!他们知道,咱们只要想,随时能把这神仙飞机开到他们家屋顶上。你说他们怕不怕?怕,就得拿出诚意来赔罪!”
李师傅喝了口浓茶,润了润喉咙,最后总结道:
“所以,你们这些小子给我记清楚了!”
“你们现在每个月能拿三十多块的工资,能吃上肉,能给家里娃娃买糖吃,能有闲钱买收音机……都不是平白无故掉下来的!”
“是天上那咱们见都没见过的歼-20,是咱们国家的余宏委员,一拳一脚给咱们打下来的!”
“这叫,国泰,民安!国家不泰,你们哪来的安稳日子!”
整个车间,鸦雀无声。
王二麻子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把他心里那些所有想不明白的疙瘩都给劈开了。
他明白了。
他攥紧了拳头,他想起自己老家那干裂的土地,想起全家为了一口水推来让去的样子。
又想起食堂里那油汪汪的红烧肉,想起汇款回家时心里的那份踏实。
这一切巨大的转变,背后,原来是有这么一个简单直接,甚至蛮横的道理在支撑着。
有人在天上替他们负重前行,所以他们才能在地上安稳生活。
晚上收工,王二麻子没有回宿舍。
他跑到了市里最大的一家新华书店。
他不识几个字,但还是鼓起勇气,找到了书店的工作人员。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一毛钱纸币,和一个削得尖尖的铅笔头。
“同志,劳驾,能不能帮俺在纸上写几个字?”他小心翼翼地问。
半小时后,他拿着那张写了字的纸条回到宿舍。
宿舍里的工友都好奇地围过来看。
白色的纸条上,是工整的楷书:
余宏。
王二麻子对着这两个字,看了许久许久。
他轻轻地用手抚摸那两个字的笔画。
然后他抬起头,眼神亮得吓人,对着周围那些和他一样满脸困惑的工友,把李师傅白天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个听故事的人。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崇敬。
……
莫城。
厚重的积雪压垮了白桦树的枝丫,灰色的天幕下,克里宫的红星孤独地亮着。
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斯维特兰娜,裹紧了自己那件破旧的羊毛大衣,呵出一团白雾。
她的目的地是位于红场旁的国营百货商店。
她去那里的目的不是购物,只是习惯性地去排队,碰碰运气。
家里的金属脸盆底下锈穿了一个小洞,补了几次,还在漏水。
想要换一个新的,已经在记事本上登记了三个月,每次去负责物资分配的街道办,得到的都是同一个回答:
“等等吧,下一批就有了。”
可下一批永远都是下一批。
斯维特兰娜一边走,一边回想着上一次购物经历。
那是两个月前,她得到消息说商店到了一批棉靴。
她凌晨四点就去排队,在零下二十度的寒风里站了足足五个小时,队伍纹丝不动。
快到中午,一个穿着制服的女售货员才睡眼惺忪地打开商店的大门,板着脸对门外冻得手脚发僵的人群喊道:
“棉靴只有五十双!后面的都别排了!赶紧散开!”
队伍后方响起一片咒骂,可没人敢上前争辩什么。
这就是生活。
为了活下去,你就得忍耐。
忍耐空荡荡的货架,忍耐售货员的冷脸,忍耐所有商品上那张小小的定量供应标签。
可今天,当她哆哆嗦嗦地推开商店那扇厚重的橡木大门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暖气扑面而来。
但让她愣住的不是温暖,而是眼前的景象。
没有队伍。
商店大厅里,竟然没有排着长龙的队伍。
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货架间闲逛,表情和她一样,几分茫然,不敢相信。
斯维特兰娜揉了揉眼睛,走到离她最近的一个货架前。
那货架有三米多高,五层隔板,过去,上面总是稀稀拉拉摆着几个积满灰尘的样品。
可现在,货架被塞满了。
货架最底下的一层,堆满了崭新的搪瓷脸盆。
白色的、红色的、上面还印着蓝色小花的,一个叠一个,垒得像一座小山。
她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白色的。
入手很沉,很有分量。
她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把脸盆翻过来,看到盆底印着一串小小的汉字,还有一个奇怪的熊猫商标。
旁边的标价牌上写着一个数字。
一个让她心头猛地一跳的数字。
太便宜了。
这个价格,比她托人去黑市上打听的价格,还要低上一半都不止!
而且,价签的旁边,没有任何定量的字样!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
她放下脸盆,几乎是小跑着冲向下一个货架。
这里卖的是冬天的衣物。
厚实的棉毛秋衣秋裤,叠得整整齐齐。
旁边还有一卷一卷颜色鲜亮的印花布。
在最里面的柜台,玻璃后面摆着一双双崭新的棉靴。
那鞋底是牛筋做的,鞋面是厚帆布,里面絮着厚厚一层雪白的棉花。
一位高大的男子正在试穿,他把脚伸进去,脸上露出无比满足的表情。
他对售货员问道:“同志,这靴子多少钱一双?”
售货员抬起头,居然没有像往常那样爱答不理,而是指了指价签,说:
“价格在那,一人限购两双。”
“一个人能买两双?”男人不敢相信,又确认了一遍。
“当然,只要你给钱。”售货员说完,低下头继续打着毛衣。
斯维特兰娜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
她走遍了整个百货商店的一楼。
她看到了货架上摆满了几百块散发着香味的肥皂,看到了成箱成箱的洗衣粉,看到了搪瓷做的饭盒和水杯。
她甚至在一个独立的玻璃柜台里,看到了十几台外形小巧的半导体收音机。
它的外壳是木纹的,商标和脸盆上的一样,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熊猫,旁边还有一行漂亮的汉字:春笋牌。
过去,收音机这种东西,她只在电影里,在工厂厂长的办公室里见过。
可现在,它就摆在这里,任何人只要有钱就能买走。
一个小时后。
斯维特兰娜走出商店大门,凛冽的寒风吹在她脸上,她却没有感到丝毫寒冷。
她的左手拎着一个新的搪瓷脸盆。
她的右手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网兜,里面装着两块肥皂,一条印花方巾,还有一双给他小孙子买的新棉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