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有方眉头紧锁,苦涩道:“为了筹备寿礼,我们投入了太多,若按正常交易从易楼手中购回,足以动摇我们四海商会的根基。”
四海商会准备的寿礼,虽也价值不菲,但与官府准备的那些相比,就相形见绌了。
要知道,那些都是从陵安望族家中盗窃来的稀世珍宝,件件皆是传家宝物,价值连城。
潜龙堂将这些珍宝卖给易楼,不知道价格如何,但易楼以拍卖行名震天下,鉴宝之能天下无双,又岂会不识这些宝物的来历与价值?
四海商会想要从易楼手里买回,绝对要大出血。
魏恩年怒拍桌子,恨恨骂道:“潜龙堂真是该死!”
路有方继续说道:“但如果我们放弃交易,谷大人与易大人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护送寿礼的官方使团全军覆没,易大人的妻弟更是命丧当场,偏偏只有我们四海商会的几人侥幸生还,只这一点就能大做文章,他们岂会轻易放过我们?”
“更棘手的是蔡巡抚,他虽年事已高,致仕在即,却一向视名声如命,若在这最后任期内闹出寿礼被劫的丑闻,即便他近年来已不大过问政事,但那雷霆手段,我们都是见识过的。”
分析到这里,魏恩年与路有方都看向了娄奚亭。
娄奚亭道:“此番虽需付出不小代价,但只要我们成功搭上三皇子这条大船,助他登上太子之位,今日所失,明日必将百倍收回。”
事到如今,已无退路,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他继续道:“不过,事态并非全无转机,易楼手中的珍宝价值连城,也是我们此刻最需要的,但他们同样有所求,想要踏入陵安这块宝地,仍需我们点头。”
“只要握住这个筹码,我们就还有谈判的资本,远未到山穷水尽之时。”
……
小院幽深,月色清冷。
李羡安独坐屋顶房梁,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身侧放着已经见底的酒壶。
他目光穿过沉沉的夜幕,落在不远处灯火辉煌的鸿宾楼。
那里,是他的家,曾经。
可笑的是,他快记不清家的样子了。
那些想要攥紧的温暖碎片,越来越模糊不清,唯独那场大火,清晰得可怕,夜夜在他脑海里重演,一遍,又一遍。
那夜,一群黑衣人破开云府大门,杀人放火,凄厉的呼喊声撕破夜空,他被藏进暗处,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一个个亲人倒下,看着自己熟悉的世界在血与火中分崩离析。
鸿宾楼的喧嚣隐约传来,那是别人的世界,是别人的繁华,而他的世界,早已停在了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
李羡安喝了一口酒,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那场灭门之火,愈发清晰。
不一会儿,孙子真肥胖的身影走进小院,他一眼看到了屋顶上沉默的轮廓。
晚风吹拂着李羡安的衣袂,愈发显得孤寂。
“楼主,楼主!”孙子真喊道。
李羡安回过头,月光落在他脸上,看不出悲喜。
孙子真禀报道:“楼主,金掌柜他们已经在安顿下来了。”
“哦,对了,还有个好玩的事儿,今日四海商会的路有方,特意在北城门等候,想请金掌柜赴宴,结果被金掌柜一口回绝了,更绝的是,金掌柜把那份寿礼清单交给了他,我瞧着路有方揣着清单进了鸿宾楼,出来的时候,四海商会那几个掌柜的脸啊,比锅底还黑!
“楼主,您这步棋,走得真漂亮!”
李羡安听着他叽叽喳喳的说完,笑着点了点头,没说话。
孙子真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楼主,今晚的药喝了吗?”
“还没,不急。”
“这可不行,我可是向苏姑娘拍胸脯保证过的,要监督您喝药,您稍等,我这就去熬药。”
说完,他那肥胖的身影钻进了伙房,不多时,他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走了出来。
“楼主,药好了,快下来,趁热喝。”
李羡安恍若未闻,依旧是刚刚进来看到的那副孤寂模样。
楼主这是又想起往事了,孙子真叹息一声,又叫了一遍。
李羡安回过神来,从屋顶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地,他将酒壶抛给孙子真,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滑入腹中,他脸上却不见半分波澜。
孙子真晃了晃酒壶,里面已经空了,劝诫道:“楼主,您的伤势还未痊愈,再这么拿酒当水喝,这药可就白熬了。”
李羡安擦了擦嘴角的药汁,道:“啰嗦。”
孙子真撇撇嘴:“这碗药若是苏姑娘亲手熬的,楼主怕是连眉头都不会皱,还会说良药苦口吧?。”
“胡说八道。”李羡安瞥了他一眼:
“我与苏姑娘清清白白,君子之交,你们这些闲得发慌的家伙,整天在楼里编排我们,就不怕苏姑娘一剑削了你们的舌头?”
李羡安把碗塞回孙子真手中,转身走到屋檐下的躺椅旁,径自坐下。
孙子真非但不怕,反而凑了过去,挤眉弄眼道:“楼主,这里没有外人,您就和我说句实话,您对苏姑娘,是不是……有那么点儿意思?”
李羡安脱口而出:“没有。”
孙子真明显不信,咂咂嘴道:“先不说其他事情,就今日送苏姑娘出门时,您眼中那关切之情,掩都掩不住。”
“那并非关切,是提醒,苏姑娘此行与常夫人母子去巡按府,是出于侠义,是在助我,陵安这潭水有多深,你我心知肚明,仅凭巡按府那些衙役,护不住常夫人母子周全,我只是在嘱咐她,万事小心为上,仅此而已。”李羡安道。
得了吧,你当时的眼神,恨不得黏在人家身上,我又不是瞎子,您找这种借口有意思吗……孙子真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问:
“楼主,那金掌柜呢?”
李羡安反问:“这关金掌柜什么事?”
“楼主,我们楼中兄弟都看得出来,金掌柜对你芳心暗许,你对她就没有一丁点儿情愫?”
“没有。”
“楼主,您都老大不小了,该为人生大事考虑一下了。”孙子真又凑近了些,道:
“我们都觉得,苏姑娘武功高强,人也漂亮,关键是跟您有话聊,有默契,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要不您……”
他话还未说完,李羡安一个凌厉的眼神飞过来,孙子真识趣的闭嘴。
李羡安何尝不明白,这是下属对他的担忧,可他这样的人,早已不配拥有寻常温情。
那些东西是奢望,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过了一会儿,李羡安缓缓开口:
“我要做的事情,是过独木桥,下边是万丈深渊,我有没有命走过去,自己都不知道,这些事情……你们以后休要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