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拽住了陶彦东的袖子。
她明白,二公子有他自己的难处。
丞相府的权势,不是墨国公府能硬碰的。
哪怕今日将司知芮绳之以法,明日丞相一道奏章,就能让整个墨家陷入动荡。
她不想因为自己,让他再背一身压力,
更不想让墨瑾昱因她陷入朝堂纷争,毁了前程。
“陶大哥……别说了……”
陶彦东看着她带着哀求的眼神,心里一阵憋闷。
他压下脾气,然后转头盯着墨瑾昱。
“醒黛跟你过日子,就这待遇?”
“你墨家银钱无数,奴仆成群,可她病了,没人端水,她痛了,没人传医,她差点没了孩子,你还在外头应酬宾客!这就是你给她的体面?”
“这么久了,甚至连一盆热水都没人端进来。”
他环顾四周。
屋内冷清,炉火将熄,连条热毛巾都没有。
“你还杵在这干嘛?快去!亲自打水,给她擦擦额头!”
他猛地一拍桌案。
墨瑾昱本来就憋了满肚子的火。
这会儿被他当面吆喝,怒气一下冲上脑门。
他想反唇相讥,想斥责陶彦东逾越本分。
可他一抬眼,看见床上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那一刻,墨瑾昱的心猛地一沉。
他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以为只要权衡利弊就能保全家族。
却忘了她也是血肉之躯,也会痛,也会怕,也会死。
他重重冷哼一声,大步往外走。
夜风拂过廊下灯笼,映照出他孤挺的背影。
陶彦东紧绷的肩膀,直到墨瑾昱离开,才一点点地松了下来。
他缓缓转身,目光终于落到了醒黛身上。
眼里盛满了说不清的疼惜和愧疚。
“醒黛。”
他声音压得很轻。
“我真没想到,你在这儿,日子过得这么苦。”
“好多次想跟你说说话,都没找到机会。今天……我才算真看见了。”
“他的心思,你该看明白了。”
他低声道,不再掩饰对墨瑾昱的厌恶与愤怒。
“你……愿意跟我走吗?”
醒黛猛地睁开眼。
原本冻得昏沉的脑子,瞬间炸出清醒的光亮。
这个念头,她早就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配想,也不敢想。
她是这深宅里的囚徒,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自由,逃走,对她而言,不过是梦里都不敢奢望的幻影。
可就在这一瞬,它像埋了多年的种子,被一滴温热的雨水唤醒。
陶彦东见她呆呆望着自己,眼神空茫。
可那空茫之中,却又隐隐透着一丝不敢相信的光。
他心口一软,微微弯下腰,靠近她一些。
“你要是真想走,我拼了这条命,也一定带你平平安安离开这府邸。”
“陶大夫!”
一直守在床边的熙春猛地打了个寒战。
她上前一步,手慌脚乱地想去捂住醒黛的嘴。
可手刚伸到半空,又突然僵在了那里。
她转向陶彦东,声音发颤。
“这话可不能乱讲啊,陶大夫!要是被人听见……那咱们全完了!”
“你……你怎么能……怎么能说这种话……”
这国公府,可不是普通人家。
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想私自逃走?
抓回来就是死。
不是简单的打杀责罚,而是剥皮抽筋般的酷刑。
是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把你吊在枯井旁,用藤条抽到皮开肉绽。
再灌上哑药,扔进柴房活活烂死。
而且,姑娘她肚子里还……
陶彦东眉尖微微一蹙,目光落在熙春身上,
那丫头脸色惨白,嘴唇发青,眼中满是惊惧与无助。
他没有多言,只是缓缓转过头,又看向醒黛。
“你别怕。你若想走,我一块儿带你们俩走。”
他看得出来,这个叫熙春的丫头,是真心护着醒黛。
熙春疯狂摇头,眼泪刷地就掉了下来。
“陶公子!我不走!我死也不能走!”
她“咚”地跪在地上,膝行几步,哭得声音都裂了。
“我娘卧病在床,拖着一口气等我拿月钱买药!弟弟才五岁,连饭都不会自己吃!”
“我要是跑了,他们俩怎么办?饿死?冻死?被人拖去卖作奴仆?”
她双眼红肿,鼻尖通红,眼神里全是求饶。
“陶公子,您是外头来的人,不明白这里的凶险。”
“这府里密得跟铁桶似的。每条巷道夜里都有巡夜的暗卫,墙上每隔十步就埋着铜铃,脚底一踩错地方,铃声一响,半个府的人都会冲出来!”
“想溜出去?没十成把握?那是拿命开玩笑!不是走一步错,是踏错一步,立刻被按住,剥衣搜身,拖进地牢,打断手脚再扔进井里!”
她重重磕下一个头,然后猛地转向醒黛。
姑娘还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眼神晃荡,像是还没拿定主意。
熙春心一急,也不顾什么礼数了,转过身,膝行到醒黛床前。
“陶公子,我知道您心善,见我家小娘可怜,才动了这份念头。可……可这话,求您,往后别再提了。一次就够了,真别再说了……”
“我们不是不想活,是不敢活啊……她日子过得提心吊胆,要是早几年遇上您,兴许还能搏一搏。可现在……”
现在的她,已不是为自己活着,而是为那尚未出世的孩子。
她话音突然一转,几乎是带着一丝颤抖地开口。
“如今姑娘肚子里要是能平安生个小子……往后日子,就真有盼头了!母凭子贵,总会翻身的!”
母凭子贵。
陶彦东在心里来回嚼着这四个字,眼神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他哪能不懂熙春没明说的那层意思?
在这深宅大院里,一个没背景的女子,想活命,还能指望什么?
大概……
就只剩下肚子里这个孩子了。
哪怕生的是女儿,或许还能博得一丝怜悯。
可若是个儿子,便是翻盘的可能。
陶彦东胸口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有心疼醒黛。
心疼她曾是无忧无虑的姑娘,如今却只能靠腹中胎儿搏一线生机。
有恨这世道不公。
恨这高墙深院把人活生生碾碎又装作视而不见。
但更多,是那种怎么使力都挣不开的无力。
他深深吸了口气,硬是把翻腾的情绪压回肚子里。
再看向醒黛时,声音又恢复了平时的温润。
“醒黛,你别多想。”
“我真没别的意思。刚才看你在这儿闷着,心里不好受,又想起咱们小时候一起长大……一时忍不住,想拉你一把。就这么简单。”
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