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先生…”佩洛轻咳一声,她双腿并拢,局促地坐在李昂对面,“我最近做得…怎么样?”
“很棒,佩洛。”李昂点了点头,“你认真履行命令,没给我添麻烦,还帮了不少忙。”
“我看了车次表,白袍号就在洛城,我们到那里就立刻让你晋升序列八。”
“怎么…这样安排你不太满意吗?”李昂发现佩洛欲言又止。
“不不…很满意。”佩洛点了点头,“只是我…想听您说些列车长身份之外…的话…”
“想让我夸奖你?”李昂笑了笑。
佩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就适应列车上的生活,佩洛。你比我想象中更坚强,而且在社交方面…也没有太严重的问题,除了偶尔会自说自话。”
“大概因为列车上人不算多…又都很熟悉吧。”佩洛小声回应。
“不管怎么说,让你上车是个明智的选择。”李昂伸手摸摸佩洛的脑袋。
“是…”佩洛浑身一颤,李昂的气味和体温近在咫尺,她有些发抖。
“那我呢?对我有什么看法?”李昂问。
“李昂先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意外的很温柔,该下手时又完全不手软。反应很快,身手也好,不吝啬夸奖,会立刻兑现承诺…是位优秀的列车长。”
“至于列车长身份…之外的…”
“李昂先生对我很好,会经常给我讲沿途的风景,也会耐心地听我说话,把我当做朋友,还会像这样摸我的头,我很…喜欢。”
李昂笑笑。
看到佩洛从自卑,自我怀疑,以及深切的无奈中走出,他还是挺高兴的。
虽然她还是整天忙个不停,研究药剂,研究丧尸,但至少没再抱着那么高的纸箱摇摇晃晃了。
“我…我,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佩洛深吸一口气,似乎刚才说那些都是为了接下来的话积攒勇气。
上弦,蓄力,马上就要发射了。
李昂认真听着。
“就算让我跪下恳求也好,请务必再脱一次衣服给我看!”
“…?”李昂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
“我看到李昂先生身上有很多伤疤,”佩洛捂着被弹痛的额头,“很好奇是怎么回事。”
“这样啊…”李昂解开衬衫扣子。
佩洛半蹲着,凑近观看。
当然会有伤疤,他是血肉之躯,又不是超人。
平时动力甲过热就会留下烫伤,除此之外,擦伤,刀伤,枪伤,都会有伤痕。
虽然重伤后使用复苏之血,能让身体完全康复,
可那些能自愈的小伤口,李昂就没管过了。
至于那些旧伤…
“是以前留下的。”李昂解释,
“跟镁厅的环境比起来,我那时候算是住在贫民窟里。”
“游荡者,邻居,私兵,不想给钱的雇主,在荒原抛锚,急需机械师救命的倒霉蛋。”
“跟他们打交道,必须拿起武器保护自己。”
“大部分伤都没什么事,我好得很快。只有个别一两处…比如这里,这里,因为伤到了骨头,阴天下雨时会疼。”
“…你怎么越靠越近了?”
李昂问。
医生小姐凑近他的小腹,眼镜滑落到鼻尖也没想起来扶正,此刻正略有些沉重地呼吸着,能感受到气流落到皮肤上。
听到李昂的询问,佩洛没说话,而是抬头看了看他。
直到这时,李昂才意识到这个视角有多不妙。
“请不要…把手从我的头上拿开。”佩洛说,“李昂先生…”
“这,这样…?”李昂把两只手放在佩洛脑袋后面。
更糟糕了!
就在李昂在心中惊呼的时候,暖意缓缓升起。
佩洛伸出手。
她按住李昂的腹部,闭上眼睛默念了一句什么。
再次抬起手时,伤疤已经淡化了许多。
“序列九的治愈能力很弱…需要尽可能构成回路,所以需要李昂先生触碰我。”
这次治疗似乎消耗了佩洛不少体力,她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对李昂露出温暖的笑容,
“那时候,李昂先生还不认识我,不过现在认识了。”
“我会一点一点帮你治好,这样阴天下雨就不会再痛了。”
“呼…”李昂松了口气。
果然,就算佩洛天天看恋爱小说,也没奇怪到那种程度。
这个向日葵一样治愈人心的笑容…真好啊。
“不夸夸我吗?”佩洛扶了一下几乎滑落的眼睛。
“做得好,佩洛。我感觉好多了。”
嗡!!
基路伯之吻的声音骤然响起,李昂和佩洛同时转头,看到了捏紧拳头的诺亚。
——
“你蹲在李昂面前是在做什么啊?!”
“是治疗!治疗啦!”
“那副精疲力竭但是‘一切都值得’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都说了是治疗!”
“正经治疗应该是这样?玩上角色扮演了吗…你们两个!”
咚!
脑袋上挨了一记铁拳的佩洛失去意识。
“诺亚,冷静!冷静!真的是治疗!”
“刚说完要和我接吻,就跟佩洛做了这种事…李昂你这个负心汉!吃我一记头槌口牙!”
“好痛!”
——
几分钟后。
南宫剃抱着碗,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看热闹。
“居然又是误会…”诺亚摸了摸下巴。
“不是误会还能是什么!你一天都在想什么啊,这个兄控妹妹!”
“哈!?”诺亚扬起眉头,“佩洛,你最近好像长本事了。”
“是…”佩洛的声音有点发颤,不过还是努力打起精神,“是又怎么样!”
觊觎哥哥的妹妹,才能称之为妹妹大人。
真的对哥哥下手了,就会失去光环,成了平等竞争的对手。
而拿出觉悟的自己,是不会被她“杀了你们然后自杀”的威胁吓退的!
“我之前就在想,应该找个方法,偶尔解决一下我们之间的矛盾。”诺亚站起身,“也就是…”
“决斗。”
“决,决斗?”佩洛咽了口唾沫。
“哼哼…绝对残忍,又绝对公平的决斗。”诺亚双手叉腰,“我从侦探马洛里学到的。”
“噢噢…难不成是那个…”佩洛推了推眼镜。
侦探马洛?恩雅写的那本肌肉猛男探案集?李昂想着。
里面提到的决斗,该不会是俄罗斯轮盘赌,或者快刀戳指缝之类的…
“诺亚…”李昂刚准备开口阻拦,就看到诺亚伸出手。
“我们来石头剪刀布,赢的人打输的人一个手板。”
“谁会怕你啊!”佩洛跃跃欲试。
“…”李昂面色复杂。
好残忍的决斗。
你是说侦探马洛因为探案失利走进酒馆,跟人起冲突之后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拍手板大赛,两人不打不相识,成了猛男好拍档?
…果然是自己理解不了的畅销书啊。
——
“阿嚏!”恩雅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吗?”弥安给她披上外套,“洛城的气温比镁厅低不少,稍不注意就会感冒。”
“嗯…”恩雅点点头,感受着外套上残余的体温,“我还是第一次来占星院,这里比我想象中大上不少。”
弥安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宽阔的广场,巨大的日晷雕像,高耸的教学楼,以及雕刻在教学楼表面的星图。
穿着兜帽长袍的占卜师们来来往往,其中几个还捧着水晶球。
“奥古二世上任之前,镁厅跟观星号的关系平平,父亲不喜欢这些‘神棍’,也就没在镁厅修建专门的【占星院】。”弥安说,
“洛城和观星号建立互助关系也是近几年的事,奥古一世同样不喜欢狮王。”
“现在一切都变了,洛城宗教氛围浓厚,很适合这些‘神棍’生存。占星院几次扩大规模,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不过…”弥安眨眨眼,“我也是第一次来。”
“噗…”恩雅小声笑了起来,“你说得头头是道,我还以为你来过很多次。”
“有根据地胡编乱造是种天赋,恩雅。这跟你写书是一样的。”弥安碰了碰她的肩膀,“我读过你的《侦探马洛》了。”
“啊!”恩雅惊呼一声,捂住脸趴了下去。
“怎么了?”弥安笑着拍拍她。
“好尴尬啊…我没想到你会看,这种作品被熟人,尤其是你读过的感觉很…奇怪…”恩雅的声音闷闷的。
“列车上总要找点东西消磨时间,我买了好几套你的书呢。”弥安接着说,“我最喜欢的是《侦探马洛的归来》,那是个充满复仇的故事,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情节…”
“弥安…不要再说了…”恩雅捂住耳朵,“有种日记被偷看还聊读后感的感觉…”
弥安微笑着望向她。
几秒钟后,恩雅抬起头,小声询问,
“你觉得我写得怎么样?”
“嗯…我想想…要怎么说呢…”
“弥安…!”恩雅一把抱住弥安,抓向她的肋下,“你绝对是在故意捉弄我!”
“哈哈哈…怎么才看出来…好啦!好啦!写得很棒,否则我也不会熬夜读完!很痒…我要反击了!”
占星院的树荫下,女孩们闹作一团。
过去的美好时光短暂地回到她们身边,将那些血腥,暴力,欺骗,拯救,统统阻隔在外。
披着红色斗篷的身影从教学楼里走出。
看到弥安和恩雅后,【祈愿者】小姐无奈地笑了笑。
她双手十指交握,点点星芒在指尖回荡。
每位占卜师在晋升后,都能获得一次“祈愿”的机会。
愿望能被实现吗?没人知道,那要看群星会不会回应了。
人们一向热衷于做这种没结果的事,比如对着流星许愿。
“群星在上,”梅涅尔在心中默念,“愿我们都能获得自己的救赎。”
——
在激烈的拍手板大战中,黄铜圣辇缓缓驶进了洛城。
说真的,李昂看不太懂佩洛和诺亚的关系到底是好是坏,
两位萝莉看起来玩得相当开心。
洛城,雄狮之城,黄金之城。
跟镁厅那种高耸入云的城墙不同,洛城的外墙相对较矮,却异常宽厚。
能看到上方架着的一门门巨炮,以及来回巡逻的人影。
看着那些巨炮的口径,李昂暗自点点头。
不愧是有巨量铜矿和铁矿的避难所,工业方面发展得很不错。
还没进城,无线电台就搜到了十几个不同的频段,看来娱乐活动也相当丰富。
“早上好,洛城!又是操蛋的一天!这里是你们的老朋友黑手!”
“多亏没完没了的帮派火拼,昨晚的死人大乐透…”
李昂关闭无线电,再次打开。
“达到了惊人的31个!不过这次死了几个执法者,秩序局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看你们都得赔钱!”
“靠。”李昂低声骂了一句。
有死人大乐透的城市都不是什么好地方,这一点他清楚得很。
进入月台,打开车门。
检疫官缓缓靠近,准备开始例行检查。
“浮梦。”李昂压低声音。
这是他从希热那里问到的,飞天狮的暗语。
由于这群家伙常年走私违禁品,在检疫站安排了不少内应,
只要说出暗语,内应就不会搜查车内情况,直接放人。
“噢…!”检疫官盯着李昂看了几秒,似乎想到了什么,“你解决牦镇的事了?”
“对。”李昂有些疑惑这家伙为什么会知道,可能暗语本身包含了这些信息?
“你朋友托我带个话。”检疫官轻咳一声,
“别让你的未婚妻等太久。”
李昂愣了愣,随即露出笑容。
看来弥安先一步到了洛城。
真是有心,还想着跟自己打声招呼。
他乡遇故知…哪怕是想着要自己命的故知,多少会让人放下心来。
“放心吧,我怎么忍心让她久等呢。”李昂点点头。
紧接着,他感受到两股冰冷的视线盯上了自己的后背,激烈的拍手板大赛暂时中止,一片寂静。
“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停车。你有相熟的工坊主吗?”南宫剃凑近过来,她穿着李昂的旧睡衣,嘴里还叼着个鸡腿。
“没有,不过我有钱,很多事就能迎刃而解了。”李昂晃了晃黑卡,“话说你怎么一直在吃?”
“雇主负责衣食住行,这是提前说好的,”南宫剃面无表情,“而且你做饭好吃。”
“这倒是提醒我了…该给你买身新衣服,不能总穿那些奇怪东西。”李昂在名单上签好假名,走下列车,“我买什么你都会穿吗?”
“能遮蔽身体就行,我对这方面没有要求。”南宫剃回答。
南宫小姐不会在其他方面花一分钱。
“你这人真是奇怪。”李昂叹了口气。
“萝莉控不准说我奇怪。”
“我才不…”
“李昂。”身后传来呼唤声,李昂转过头,银色子弹正牵着蕾莎站在那。
“啊,一路顺风。”李昂点点头。
七号车厢基本是空的,他就顺手把银色子弹和蕾莎一起带了过来。
当然,不是免费的,李昂向来不做慈善。
等银色子弹空闲下来,可以跟他聊聊关于圣乔治的事。
不过这段时间还是算了,谁知道一个没看住,蕾莎又会起什么幺蛾子。
“再次感谢你的帮助,你是个高尚的人,我会在狮王面前…”
“打住,你要是真感激,就千万别在狮王面前提起我。”
“…好吧,我还期待着将这份荣耀与你共享呢。”银色子弹摆摆手,拽着被黑麻袋套住脑袋的蕾莎离开了。
李昂开始四处打量。
和镁厅一样,这里的月台也有告示牌。
不过上面没写镁的今日配额,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贵金属的汇率,以及一些悬赏和公告。
【寻物——黑美人号于两个月前失窃,目击者观察到它在附近徘徊,知情人士烦请联系雄鹿酒吧的酒保,有重谢。】
【寻人——徐念雅,九岁,先天无法发声。走失时身穿红色裙子,提供线索请联系附近教会。】
【重金求子——诚心寻找身体健康的年轻男性,要求相貌英俊,体能优秀,最好是“机械师”序列的小家伙,(你懂的,他们的手指都很灵活)。来我这里,姐姐可以收留每个心碎的机械师。】
【重金悬赏——李昂。这个疯子杀了我的女婿莱昂,让我的女儿心碎不已。谁能杀了他,我愿意拿五百万作为报酬。】
看着最后一条黑体加粗,外圈描红,恨不得贴满整个告示栏的悬赏,李昂耸了耸肩。
五百万。
换算成自己那个年代的货币,就是五千万。
没想到有朝一日,这颗脑袋也能值这么多钱。
至于这个重金求子…
绝对是假的,把人骗过去杀。
看来洛城对机械师序列不是太友好。
那是肯定的,刺青囚犯是围剿黄铜圣辇的主谋,这主谋又跟圣乔治关系密切,
而圣乔治和狮王是好兄弟。
立场显然不言而喻。
“那么…先找个工坊租下来,把车停进去。”
李昂拎起挎包。
“呜…”压抑的哭声在身旁响起,李昂看了看,
那是位年轻漂亮的金发贵族小姐,她穿着丧服,看来不太幸运,没结婚多久就成了未亡人。
此刻她正望着那条【重金悬赏】流眼泪。
喂…等下,不是吧?
李昂想到了什么,他对诺亚打了个手势。
还在因为那句“未婚妻”生闷气的诺亚瞬间会意,屏住呼吸使用无机化,降低了自己一行人的存在感。
“小姐,您好。”南宫剃拍了拍她的肩膀。
未亡人转过头,蓝色眸子满是悲伤。
她擦了擦眼角,手帕落下时,三颗并列的小痣逐一显露。
李昂屏住呼吸。
金发,蓝眸,三颗小痣。
全对上了。
这家伙就是拍卖之虎的女伴,刚从镁厅乘火车回来的…狮王之女!
“需要帮助吗?”南宫剃侧身挡住守卫的视线。
“不…不需要,谢谢。”狮王之女抽了抽鼻子,准备离开。
李昂压低身子。
机会?
这是一次机会吗?自己能不能立刻绑架她,用来要挟狮王,让对方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从中获得好处?
李昂看到诺亚比出“oK”的手势,已经可以动手了。
不…不行,别这么莽撞。
李昂摇摇头。
这里是狮城,是狮子们的地盘。
年幼的雌狮不可能没有守护者,或许对方正在暗中观察。
就这么放弃,眼睁睁看着对方溜走?
那可不行。
“抱歉。”
肩膀相撞,李昂压低帽檐,低声道歉。
“没关系。”狮王之女摇摇头,走向远处。
嗯…放好了。
李昂点点头。
机械师手指确实很灵活,足以让他在那短短一瞬间拿出对方的皮夹,塞进东西,再把皮夹放回口袋。
有诺亚作为掩护,佩洛和南宫剃遮挡身形,就算有保镖暗中盯梢,也不会注意到这点小动作。
至于李昂塞了什么,
当然是追踪器。
传统意义上的追踪器做出来有些复杂,李昂用的是刻画了观星咒文的特殊版本。
每位列车长或多或少都懂一点观星咒文,他们把这东西印在车头,这样就能在极端天气中提前识别出对方,避免相撞。
除此之外,还有观星制导,以及作为指引的启示录,这都是相当实用的功能。
每到这种时候就忍不住感叹一下…怪不得奥古一世有钱有权,观星咒文真的好用。
——
廉价旅馆。
犬助躺在床上,几条猎犬乖巧地在地板上蜷缩起来。
墙板薄到离谱,几乎没有隔音。
“钱带了吗?”
“带了,一分不少,你的货呢?”
“在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不不…你得先让我验验货。”
隔壁的蠢贼翻来覆去说着这些话,犬助忍无可忍,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他身上有窃听器!!”
“窃听器!我就知道这小子不对劲!是条子!秩序局的条子!”
突突突突。
墙壁上多了一排枪眼,隔壁随即陷入沉寂。
安静。
相当安静。
犬助满意地点点头。
“车次表上写着,罪人号这个月会在洛城停靠一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看着趴在自己脚边的小福,
“呜汪?”小福歪了歪脑袋。
“意味着这座城里的不法分子已经多到快溢出来。如果说这是一年清理一次的下水道,我们就正好赶上了清理的前几天,整年的脏东西都堆在面前。”
“太糟糕了。小福,你可千万别到处乱跑,否则被人抓住炖了都不知道。”
“呜嗷。”似乎被犬助描述的场景吓了一跳,小福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