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老妇人缓缓走出，义手轻轻活动，时不时喷出两道蒸汽，齿轮发出咔咔声。
诺亚面色凝重，她接住空中的断指，攥在手里。
老妇人说得对，是前面一路走过来太顺了，她又担心李昂，以至于有些松懈。
机械师序列的武装部件，但凡脑子正常点，都不会在门上用机械锁。
这陷阱就是专门用来防备机械师的，一旦他们用工匠之手去撬锁，就会被瞬间斩断胳膊。
而面前这老太太…
“你是黄铜序列？”诺亚的目光落在她那双机械义手上。
“…”老妇人沉默不语。
“这陷阱是你做的，还是说，你也想过带走部件，然后被斩断了双手？”诺亚接着问，
“你为什么要帮圣乔治做事？”
“我应该见过你。只要你是黄铜序列，我就一定见过你。我亲眼见过你上车，晋升，和其他人建立联系。”
“你这个…叛徒。”诺亚声音冰冷，“你背弃了我们的荣耀。”
发生什么了？南宫剃望着面前一片漆黑的空气。
她还是看不到敌人，有人用障眼法遮蔽了她的视线。
不过，
从诺亚的话中，南宫剃第一次感受到了浓重的情绪。
虽然平日里，她也会因为佩洛跟李昂太过亲昵，或者自己吃光冰箱里的甜品而生气。
可眼下的诺亚完全是…暴怒。
不，不对。
南宫剃看到诺亚在背后偷偷冲着自己打手势。
依旧是精密而严谨的战术动作。
那番话是在拖延时间，诺亚异常理智，甚至透出了些非人般的冷静。
她的意思是…
多说无益…拿货走人！
和李昂同出一辙的果断。
咔！咔！
南宫剃会意，迅速将两把重型冲锋枪组装成渡鸦炮，尾部刺进胸腔，枪口顶住机械锁。
在没人反应过来时，踩住枪身，扣动扳机。
轰！！！
恐怖的震荡，整个教堂都因此摇晃起来。
果断的不止诺亚一个，不是所有人都能毫不犹豫地把枪托插进肺里，让内脏承受后坐力。
渡鸦炮，一位【战斗大师】孤注一掷的攻击。
铁门瞬间被轰出了恐怖的缺口，南宫剃嘴里大口大口涌出鲜血。
“进去！”诺亚用后背将她挡住。
脚下的地面正在飞速溶解重铸，扭曲成无数没有面孔的青铜人偶。
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人偶以极度不协调的姿势朝着诺亚飞奔而来。
在极短时间内完成熔铸过程，至少是一名序列六的【重铸者】。
南宫剃擦了擦嘴角，飞身跃入缺口。
——
圣乔治教堂，地下密室。
南宫剃拿出手电，四处照了照。
空间比想象中要大。
很难想象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圣乔治大教堂，脚下其实是空心的。
淡淡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南宫剃没有理会，而是提起冲锋枪，朝着身后扣动扳机。
她终于能看到敌人了。
虽然面无表情，可南宫剃的心情其实不太好。
从进入教堂开始，那名或是酒神，或是观星途径的能力者就在影响她的视野。
如今终于能…
子弹如同雨点般倾泻而出，汇聚成金属的洪流，打在那些金属人偶身上。
恐怖的口径带来可观的杀伤效果，金属碎屑四散飞溅。
南宫剃双手仍旧无比平稳，冲锋枪被压得像是毫无后坐力，弹道行云流水，和诺亚配合着解决了第一批人偶。
她没有完全丧失战斗力。
渡鸦炮被李昂改装过，尾部加装限位器之后，刺进肺部的深度得到了控制。
最多是撞断肋骨，不会立刻致命。
砰！！
铁门在身后合拢，诺亚背靠着大门喘息，被轰出的洞口中伸出几条手臂，在半空中不断挥舞。
她举起基路伯之吻，张开扇叶旋转起来。
唰！！
金属手臂掉落在地，切口平滑无比。
“组合！”诺亚伸手按住铁门。
短暂的熔金色光芒闪烁后，铁门和地板彻底融为一体，任凭外面再怎么使用能力也无法再撼动分毫。
“呼…”诺亚喘着粗气，背靠铁门缓缓坐下，“吓死我了。”
“你可不像被吓到的样子。”南宫剃把她扶起来，“很冷静。我以为你看到同序列能力者成了敌人，会很…愤怒。”
“愤怒会让人只考虑自己能做什么，忽视自己做不到什么，是相当危险的情绪。”诺亚费力地站起身，把断指的手掌藏在身后，“这道理我深有体会。”
“对方跟你同序列，你的能力可以撑多久？”南宫剃问，“一旦门被攻破，我们就一点生还概率都没了。”
“难说。”诺亚看着咚咚作响的金属门，“希望能撑到李昂赶来，我刚刚联系过他了。”
“放心吧，如果李昂来不及，我也不会这么做。”
“就算真的没赶上，我也有办法强行突围。”
“真的？”南宫剃有些惊讶。
出于礼貌，她一直没问诺亚到底是序列几。
每条途径从魔药到晋升方式，再到能力表现都是天差地别，没有足够了解的话，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你都这么说了。”南宫剃点点头。
“李昂跟我说过，镁厅的熔炉铁匠们收留过一位机械师，那名机械师是女性，还造出来过齿轮人偶…不知道和这家伙有没有关系。”诺亚回忆着刚刚那名老妇人。
“看来十年前发生过很多事，关于圣乔治，机械师，还有那条‘怒龙’。”南宫剃擦去嘴角的血迹。
“怒龙？”诺亚问，“那是什么？”
“是烽火号遭遇过的最大危机之一。当时列车要讨伐一位序列三的青禾感染者，结果按照线索找到地方之后，出现的是一头浑身洁白的巨龙。”南宫剃解释，
“到达序列四，被称为‘半神’之后具体会发生哪些变化，还没人说得清。不过我想那就是其中之一。”
“讨伐怒龙的过程相当不顺利，烽火号直接被掀翻，死了很多人。”
“这是理所应当的，那可是序列三，而且还是头龙。”
“后来列车长到附近求援，应该是到了狮城。”
“可惜当时我还是个孩子，被倒下的柜子砸晕过去。醒来时一切都结束了。”
“或许就是以那件事为开端…狮城得到了烽火号的支持，逐渐掌握了更多话语权。圣乔治也越来越受欢迎。”
“至于曼提柯尔离开列车，组建飞天狮…都是后来的事了。”
南宫剃一边说，一边抽出复苏之血，给自己注射。
这种程度的伤势，序列八的复苏之血只能简单处理，无法完全治愈。
不过已经足够了。
“原来还发生过这种事…”诺亚点点头，“还有其他关于怒龙的情报吗？”
“没了。我那时才这么高一点，说的这些也是偶尔听人谈起的。”南宫剃回答，“不过之后我可以再问问，反正也要去晋升。”
“当然，前提是我们能活着出去。”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南宫剃都有些不适应。
她活动了一下身体，确认药效已经蔓延开来，可以继续行动。
佩洛是个好医生，她调制的复苏之血效果很好，痛楚在逐渐减轻，内出血也止住了。
“你要来一支吗？我这还有备用。”南宫剃拿出另外的复苏之血。
她盯着地面。
诺亚的伤口确实有液体流出，不过那大概不是血。
“不，我不需要。”诺亚扯下衣袖，缠住手掌，“去找武装部件吧。”
“诺亚。”南宫剃突然开口，“我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也能理解每个人都有秘密。”
“但你是个好同伴，不管你是人类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对你的评价都不会改变。”
“…谢谢。”诺亚轻声说。
——
腐臭味。
走进这里那一刻起，这种味道就在南宫剃鼻端挥散不去。
她很清楚这是什么味道，任何一个参加过远征的人都清楚，
是尸臭。
普通人可能对尸体避之不及，南宫剃闻到这股味道却觉得相当安心。
尸体不会动，是安全的。
当然，前提是对方并非丧尸。
尸臭味杜绝了对方是人类的可能，也让人不得不提防角落里蹲伏着感染者，房梁上有智慧种静静等待。
“多加小心，我担心这里不会那么简单。”南宫剃把手电筒挂在枪上，缓缓前进。
诺亚倒是不需要手电筒，她的瞳孔中亮起了骇人的光芒，几乎彻底照亮了整个密室。
转过拐角，腐臭的气味一下子浓重起来。
南宫剃愣了愣，瞳孔微微收缩，快步朝前走去。
一处小小的监牢，里面关着十几名身材瘦削的人。
不，不能算是人。
南宫剃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那是一群浑身爬满脓疮和白色鳞片，不知道该算作丧尸，还是人类的家伙。
他们年龄各不相同，最小的稚气未脱，最大的白发苍苍，
此刻都蜷缩在监牢里，用手挡着苍白的脸，似乎有些畏光。
确认来的是人之后，其中几个又扑到近前，把手伸出栏杆不断挥舞，嘴里咕哝着什么听不懂的话。
“孢子，”南宫剃后退半步，“他们要被孢子吸干了。”
“雪魔女失控的时候，山脚下的动物有不少都变成了这样。虽然会暂时获得强化，可孢子留在体内，吸收营养，时间久了宿主会越来越虚弱。”
“这是佩洛的研究成果。”
“这些家伙…”诺亚皱起眉头，“用了某种来源自青禾感染者，有成瘾性的…东西。”
她看向身后的架子，灰尘留下了一个个圆形轮廓，说明那里曾经摆放过试管等各种器皿。
“圣乔治的人在拿他们做实验。”
“也可能是在帮他们戒毒，不过依照你白天的调查，这可能性微乎其微。”南宫剃摇摇头，“而且这群家伙似乎有段时间没人看管，”
她指着墙角那些干干净净，带着牙印的骨头，
“饥饿让他们做出了和丧尸一样的举动。”
“那么…”南宫剃深吸一口气，看向诺亚，“要怎么办？”
要怎么办？诺亚的目光凝实起来。
这是个相当沉重的问题。
末世之中，道德和底线曾经被放下过。
人类再次拾起这些，也就刚刚过去了几十年而已。
有了这样的经历后，很多事都不再稀奇了。
这些人是实验的牺牲品，他们活着却生不如死。出于人道主义，应该给他们一个解脱。
可是，把这群家伙带走，如果运气好有一两个没疯，还能说话，就可以亲口说出圣乔治犯下的罪行。
这样也算没白受折磨。
问题在于…
“我没资格替他们做选择。”诺亚抽出两把匕首，丢进监牢，“临走时我会再来一趟，还有理智，而且不想自杀的，可以跟着我离开。”
“想自杀，或者已经疯了，想杀掉同类填饱肚子的，也请便。”
“在这里待了那么久，你们应该也学会了处理内部矛盾。”
两把匕首躺在脏兮兮的地面上，寒光映照着一双双麻木的眸子。
没人行动。
诺亚不再考虑这边的事，她将目光转向角落里被防尘布蒙住的轮廓。
她抓住防尘布，用力向下扯动。
“啊…是它。”
就是…这个。
新的武装部件。
嘭！！
金属门被重重轰飞，砸在地上。
潮水般的金属人偶涌进密室，扑向南宫剃和诺亚。
——
轰响。
加厚弹鼓不断抖动，迅速变轻，金黄色的弹壳落了一地。
子弹落在人偶身上，携带的动能将它们击倒。
可很快，随着老妇人挥动手掌，嵌在身体内的弹壳成了人偶们的一部分。
它们再次站起，朝着南宫剃飞扑而来。
子弹在被消耗，近乎所剩无几。
嗡鸣！
基路伯之吻疯狂旋转，扇叶张开如同绞肉机，和金属摩擦着爆发出璀璨的火花。
诺亚挥舞着钻头，时不时伸出手凶狠地贯穿金属，捏碎核心。
很难想象那么娇小的身体，能像是铜墙铁壁般，硬生生把人偶组成的潮水截停。
她动作熟稔，每一击都能精准摧毁人偶的传动装置，好像这种事已经做过很多，很多，很多次。
几乎刻进本能。
老妇人死死盯着诺亚，她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是诺亚…是诺亚吗？”她喃喃自语。
南宫剃当然清楚要优先击杀老妇人，可她根本看不到对方的位置。
这样下去不行。
诺亚会失误，会力竭，基路伯之吻一旦卡住就…
轰！！！
爆炸声响起，近在咫尺。
南宫剃瞳孔收缩，她看到那些人偶的心脏位置同时亮起了光芒。
是序列七…熔炉工匠的能力。
紧接着，它们放弃进攻，转而全力朝着诺亚飞扑而来，抱住后便立刻引爆核心。
诺亚向后退去，她被迫停下攻击，展开基路伯之吻挡在身前。
轰！！
轰！轰！
爆炸威力不大，可次数多，速度快。
电钻传来不堪重负的叮当声，诺亚试图用另一只手帮助稳住身形，可惜她的手指已经被砍断了。
咔，咔咔。
冲锋枪子弹耗尽，南宫剃抽出手枪和匕首。
这并不是明智的选择，哨兵途径的对手通常是血肉之躯，那才是他们熟悉的厮杀。
哪怕序列六，在狭窄空间内面对一堆铁块，能做的事也不多。
对方至少是序列六的重铸者…视野几乎被人偶填满。
不过必须要上了。
只有这样才能救下诺亚，她已经摇摇欲坠，像是暴风雨中的小船。
南宫剃从腰包里拿出针剂。
红色，肾上腺素。
注射，生效。
屏住呼吸，飞身跃起，在墙壁上两次蹬踏，狂奔而出。
人偶开始跃起，试图抓住她的脚踝。
一次，两次，无数次。
数不清的简陋手掌如同长矛方阵一般，只要落下去就是尸骨无存。
啪嗒。
终于，好运并没有眷顾南宫剃。
她的脚踝被死死抓住，骨骼碎裂声响起。
南宫剃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那样，立刻开枪射断那条手臂，
可惜，更多的手臂也同时限制住了她的动作。
人偶们同时张开嘴，胸口处熔炉亮起的光芒透过喉咙涌出，爆炸近在咫尺。
可恶…
南宫剃看着不远处的老妇人。
明明已经冲出密室，只差一点就能…
哗啦！！
破碎声从头顶响起，无数彩色的蝴蝶在空中盘旋飞舞，南宫剃和诺亚同时抬起头。
并不是蝴蝶，而是教堂顶端的琉璃穹顶。
琉璃碎片的簇拥中，俊美的少年伴随着雾气从天而降。
停止了。
人偶的自杀式爆炸突然停止了，它们止住动作，成片跪在地上，头颅低垂，如同虔诚的朝圣者，目睹自己信奉的神明降临。
轰！！
“李昂…”南宫剃和诺亚同时认出了那道身影。
南宫剃愣了愣。
穹顶破碎的瞬间，她的视觉恢复正常，教会骑士和老妇人重新出现。
那漂亮的琉璃…原来是酒神序列造物，一直在影响她的精神吗？
轰然落地后，年轻的列车长立刻撕碎优越外貌带来的伪装，展露出暴徒的本质。
他冲进人群，重剑抡砸，双刀横扫，机械爪如同长矛般精准地刺入盔甲缝隙。
转瞬之间，老妇人就只剩下了孤身一人。
李昂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火药味相当浓重。
恰当的时机，出现在恰当的地点，困难便会迎刃而解。
想做到这种事其实并不容易，他在路上遇到了秩序局的人，耽误了点时间。
还好，诺亚在利用人偶告诉他老妇人的方位。
再之后，李昂就用列车炮把自己轰了进来。
他倒不是没想过来一轮齐射，或者干脆用火车撞塌教堂，可那样太招摇了。
不管今晚闹腾成什么样，他明面上还是位合法公民，狮王和圣乔治都没法直接找他麻烦。
直接开车撞教堂会引起民愤，得不偿失。
这样就好。
老妇人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昂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没有反应。
既然如此…
李昂握住她的机械义手。
咔嚓。
义手碎成满地零件，只留下一枚核心。
【米迦勒之手】
【品质：传说】
【类型：部件】
【可安装】
——
西区。
废弃的住宅区几乎被夷为平地。
龙胆浑身是血，左臂齐肩而断。
那名中年男子腹部被穿了个大洞，几乎能看到另一头的景象，不过他还是撑着长柄锤，屹立不倒。
坐着轮椅的男人双手飞快地在工具包里翻找着，他的复苏之血已经用完了，必须现场调配，才能保证同伴不死。
曼提柯尔同样不好受，失去制空权，又被李昂狂轰滥炸，她的模样相当狼狈。
和两方呈三角形站立的，是那名浑身闪烁着光芒的半神。
看不清他的状态。
这场三方混战堪称惨烈。
“教会的。”曼提柯尔指了指，“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家伙没有那么强。”
“嗯。”龙胆缓缓点头，“虽然强，但是没强到半神的程度，应该即将晋升…又没晋升。”
话音未落，“半神”身上的光芒开始闪烁，变得极度不稳定，似乎随时都要熄灭。
“果然…”曼提柯尔做了个深呼吸，露出笑容，“‘不可直视神’虽然有很多表现形式，可我就没听过这种吞了灯泡一样的丑东西。”
“这是个冒牌货。”
“他用的是‘灯塔’序列的能力，现在那名能力者要死了，他的伪装维持不住…就要露馅了！”
“喂，龙胆。”曼提柯尔转过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郁，“要不要跟我一起拖住他，看看他的真面目？我觉得你的反应一定会很有趣。”
“走！”低吼声传来，半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在地上摔了个什么东西。
漆黑如墨的雾气扩散开来，他走进其中，缓缓消失。
罪人之胆。
——
驾驶着黄铜圣辇回到工坊时，天已经快亮了。
每个人都相当疲惫，几乎冲进屋子倒头就睡。
李昂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他考虑过要不要把老妇人干掉，或者带走作为人质。
不过仔细想想…没有这个必要。
带走了，圣乔治的其他人就会上门来找，徒生事端。
而且，那双义手做工精良，失去双臂的老妇人不可能再做出第二副，就算她是重铸者，没有微调也绝对不行。
如果她要拜托其他机械师做这件事，李昂还能顺便拜访一下其他同序列的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