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站在车间门口,手里捏着一沓表格,风吹得纸页哗啦作响。他眯着眼睛扫了一圈,发现阿梅正蹲在角落里和几个年轻员工聊天,小周则拿着记录本从生产线那头快步走来。
“都到齐了吧?”刘好仃扬了扬手里的表格,“今天不是开会,是摸底。”
阿梅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人倒是都来了,就是有几个蔫头耷脑的,估计以为又要听什么大道理。”
“咱们这次可不是讲道理。”刘好仃笑了笑,“是问问题。”
这话一出,围过来的人群里有几人明显松了口气,还有人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小周插话道:“这次培训不是走过场,而是要真了解大家缺啥、想学啥、干啥最吃力。”
“这话说得好。”一个老员工点头,“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有些新设备确实搞不明白。”
“那就先从你们这儿问起。”刘好仃把第一张问卷递过去,“你先填,我看着你填。”
老员工一愣,随即笑了:“你这是怕我瞎编?”
“不为别的,就图个真实。”刘好仃也笑,“咱这培训要是不准,等于白忙活。”
接下来的一小时,车间一角变成了临时调查点。有人认真地对着表格一项项勾选,有人皱着眉挠头,还有人直接把表推给刘好仃:“你帮我填吧,我看不懂这上面写的啥。”
“看不懂没关系。”刘好仃拿起笔,“你告诉我你现在干活最头疼的是哪一步,我就记下来。”
这一招果然见效,原本拘谨的员工们渐渐放开了,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我操作那个新温控器总是调不对温度。”
“我每次换模具都慢半拍。”
“我最怕遇到客户临时改订单,流程全乱。”
刘好仃一边听一边记,笔尖几乎没停过。小周也在旁边忙着整理信息,时不时还回头确认几句细节。
“看来大家都挺实在的。”阿梅在一旁感慨,“以前这种时候,总有人装模作样说些‘都挺好’的话。”
“因为以前的培训都是假的。”刘好仃淡淡一笑,“现在是真的要帮你们解决问题,他们自然也愿意说实话。”
中午吃饭时,刘好仃坐在食堂角落,一边啃着饭盒里的炒青菜,一边翻看上午收集的问卷。
“还真有不少共性问题。”小周凑过来,“比如那个温控器,至少有六个人提到操作困难。”
“这不是他们的错。”刘好仃夹起一口米饭,“设备换了,但没人系统教过怎么用。就像开车,给你一把方向盘,不教你怎么踩油门刹车,你能开得好?”
小周点点头:“那我们是不是该优先安排这部分内容?”
“对。”刘好仃放下筷子,“不过也不能光看高频问题,还得看看每个岗位的特殊需求。”
阿梅端着饭盒坐过来,一听这话立刻接上:“你是说像质检那边,可能需要更精细的操作训练?”
“没错。”刘好仃点头,“还有维修组,他们接触的设备种类多,得掌握不同型号的基本操作逻辑。”
“听起来有点像看病。”阿梅打趣道,“得望闻问切,不能光看症状。”
“你这比喻倒贴切。”刘好仃笑了,“咱这就是给整个车间‘体检’,找出病灶,再开药方。”
午饭过后,调查工作继续推进。为了确保信息准确,刘好仃亲自去了一些平时不太爱说话的班组。
“你们几个,最近干活有没有觉得特别费劲的地方?”他在一个装配小组前坐下,语气轻松。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谁都没开口。
刘好仃也不急,随手拿起桌上一块玻璃板:“这玩意儿我刚进厂的时候,拿不稳,摔碎过三块。后来有个老师傅教我,才慢慢掌握了手感。”
沉默了几秒后,一个年轻人终于开口:“其实……我不太会看参数表。”
“哦?”刘好仃挑眉,“那你一般怎么办?”
“靠感觉。”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有时候蒙对了,有时候就出错。”
“感觉不是不行。”刘好仃接过他手里的工具,“但得建立在理解的基础上。你要是知道每个数字代表什么意思,感觉就会变成经验。”
这句话说得那人眼睛亮了一下。
“我帮你记下了。”刘好仃在他名字那一栏画了个星号,“你这块,我们得专门设计点实操课。”
到了傍晚,问卷回收基本完成,访谈也接近尾声。刘好仃回到办公室,把所有资料摊在桌上,像拼图一样摆开。
“数据量不小啊。”小周看着满桌的表格,“得花不少时间整理。”
“今晚就开始。”刘好仃已经拿出笔记本,“先把重复出现的问题归类,再看看哪些岗位有特殊需求。”
阿梅靠在门边,看着两人忙碌的身影,忽然笑道:“你们俩这架势,像是要写论文。”
“差不多。”刘好仃头也不抬,“写一本关于咱们员工能力现状的‘诊断报告’。”
夜色渐深,办公室的灯光依旧亮着。窗外的风穿过厂区,吹动了挂在墙上的安全标语,纸页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第二天早上,会议室里又坐满了人。
刘好仃站在投影仪前,背后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
“这是我们这两天收集到的信息。”他指着图表,“大家可以看到,操作失误集中在几个关键环节,而这些环节正好对应了我们近期引进的新设备。”
底下响起一阵低声讨论。
“所以,”刘好仃顿了顿,“我们的第一个重点方向,就是围绕这些新设备展开针对性培训。”
“第二个重点,”他切换了一页ppt,“是不同岗位的差异化技能需求。比如质检组需要更高的判断精度,维修组需要更强的应变能力。”
他环视一圈:“这并不是要把每个人都变成全能选手,而是让每个人都能胜任自己的岗位,并且在关键时刻能顶上去。”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随后爆发出掌声。
“我觉得这个方向很清晰。”阿梅率先发言,“我们可以根据岗位分组,制定不同的课程模块。”
“我负责整理操作手册。”小周也表态,“把这些常见问题汇总成图文教程。”
其他人陆续点头,气氛比上次会议活跃了许多。
刘好仃看着这一幕,心里踏实了不少。
他知道,培训这件事,不能急,但也绝不能拖。
“接下来,我们要做两件事。”他最后总结,“一是编写初步的培训教材,二是确定第一批讲师人选。”
“那讲师从哪儿找?”有人问。
刘好仃笑了笑:“从你们中间选。”
众人一愣,随即纷纷低头思索起来。
这时,阿梅突然举手:“我想试试。”
她这一句话,像是打开了开关,陆续有人举起手来。
刘好仃看着一双双举起的手,嘴角微微上扬。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但至少,大家都在往前迈步。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落在桌面上,像是铺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他翻开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
“员工培训:从零开始——第二阶段。”
然后,他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推开窗户,深吸了一口带着金属味道的空气。
远处的传送带还在缓缓运转,玻璃一片接一片地被送出,像是一道流动的光河。
他轻轻一笑,转身离开会议室,脚步依旧坚定。
训练新人,就像打磨一块毛坯玻璃,需要耐心,也需要方法。
而这趟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