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把裁好的纸条放进抽屉,顺手把尺子推回桌角。那把塑料尺滑了半寸,撞上订书机才停住。他没再去扶,转身打开电脑,调出400热线那段三点零七分的录音。
“你们那个卡……我写了,藏抽屉里了。”声音压得低,像怕隔壁听见,“要是让领导看见,说我煽动不安定因素,就得走人。”
他按下暂停,屏幕上的波形图停在一处凸起。接着点开L2-pUmp-07的报警日志,时间轴拉到最近三个月。七次报警记录清清楚楚,六次后面跟着“无响应”三个字,最后一次是四天前,系统自动生成的跟进单至今没人点开。
“这不是人懒。”他对着技术组几个人说,“是流程断了,断得连个回音都没有。”
小李正低头刷手机,听见这话抬起头:“可这录音里的人明显怕惹事,咱们总不能替他担责任吧?”
“我们不替他担。”刘好仃把两份数据并排投影到白板上,“但我们得搞清楚,为什么一个报警,没人敢接?一个维修,没人认账?这不是态度问题,是出口问题。”
林晓彤盯着投影,手指无意识敲着笔记本边缘:“上次那张纸条上写的‘修了也没人认账’,现在看来不是抱怨,是实情。”
“对。”刘好仃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下三行字:
1. 报警响了,谁该来?
2. 来了,要不要签字?
3. 签了,算不算数?
“客户怕的不是设备坏,是坏了之后,自己成替罪羊。”他转过身,“咱们的设计,不能只想着怎么预警,还得想清楚,谁来背这个响。”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小李挠了挠头:“那……加个电子签?我认识做小程序的,三天能上线。”
“电子签谁证明看了?”刘好仃反问,“截图能p,记录能删,值班员说收到了,维修组说没通知,吵起来谁信?”
“那你说咋办?回古代盖印泥?”
“差不多。”刘好仃从包里掏出一张A4纸,上面是他手画的流程图,“报警触发,值班员第一时间在纸质日志上签收,写时间、写姓名。维修组到场,再签一次。两人都签了,才算闭环。月底对账,一笔笔查。”
林晓彤皱眉:“这不又多一道手续?基层本来就嫌烦,再来这个,怕是要骂娘。”
“烦是烦。”刘好仃点头,“可比起‘修了没人认账’,哪个更伤人?咱们不是图省事,是图个明白。土是土了点,但谁签字谁负责,赖不掉。”
小李还想说什么,刘好仃抬手拦住:“这不是最终方案,是原型。先试,再改。但得先有个样子,让大家知道,我们在动真格的。”
他走到白板前,在“责任归属模糊”下面画了个框,写上“双签响应机制(原型)”。
“名字土,但管用。”他说,“名字好听的系统,咱们见得还少吗?”
下午两点,刘好仃带着林晓彤和小李去了二号线。L2-pUmp-07还在转,声音平稳,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站定在设备旁,正对着原先贴纸条的位置。
“上次那张纸被撕了。”林晓彤说,“班长说影响值班室整洁。”
“那就再贴。”刘好仃从包里拿出一本崭新的硬皮本,封面用粗笔写着:“本机问题追踪日志”。
他打开第一页,表格已经打好:
- 反馈条目:
- 来源编号:
- 状态:
- 改进方案:
- 负责人:
- 日期:
他当着两人的面,填上第一行:
**反馈条目:报警后无人响应**
**来源编号:录音Id#1342-03**
**状态:归因完成**
**改进方案:双签机制原型设计**
**负责人:刘好仃**
**日期:今日**
填完,他把本子夹在设备铭牌的金属夹里,合上盖子。
小李看着那本子,嘀咕:“真就这么挂着?客户要是看见,问起来咋办?”
“就该让他们看见。”刘好仃说,“以前是问题藏在抽屉里,现在咱们把抽屉翻过来。谁提的,怎么查的,卡在哪,全摆出来。”
林晓彤忽然问:“那‘匿名通道’的事呢?现在还有人不敢说。”
“记着。”刘好仃说,“先解决能碰的。有的事急不得,但得动。”
他退后两步,看了看那本子。风从车间门口吹进来,纸页轻轻翻了一下。
回到办公室,他打开反馈归因表,把“基层表达风险”和“流程空转”两条合并标注为“制度性沉默”。又在旁边加了一行备注:“双签机制需配套留痕验证,避免责任二次模糊。”
林晓彤进来送文件,看见他在写,犹豫了一下:“刘工,你说……咱们这么一条条记,真能改过来吗?”
刘好仃没抬头,笔尖顿了顿:“改不改得动,是后面的事。但现在不记,连改的机会都没有。”
他合上笔记本,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差十分五点。
“走吧。”他说,“明天继续。”
林晓彤转身要走,他又叫住她:“日志本明天记得拍照存档。别等哪天又被撕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好。”
她走出去,门关上。刘好仃拉开抽屉,拿出剩下的一叠纸条,抽出一张,提笔写下:
“你厂里最怕哪台设备突然不咳嗽?”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车间里,L2-pUmp-07的监测表盘闪了下红光,又恢复正常。日志本的第一页,在风里微微翘起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