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瑞轩挑眉看向他,精明的花丞相立刻就明白过来,差点激动得涕泪横流———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禹此人出身贫寒,虽然自身也有几分本事和待人接物的态度,但是如今能当上骠骑将军身边的参将,也全靠陛下赏识他,才赐给其这样光明的前途。
如果花应云真的能够与苏禹喜结良缘,那他这个当爹的又何必抓掉了头发,捏着鼻子去与中书令府议亲呢?
后生可畏,一个新贵家族即将在自己的面前冉冉升起啊!
花丞相站起身来,连连搓手道:“哎呀……哎呀!陛下您有所不知,臣先前为家中小女相看的时候,就对这位小苏大人印象深刻,只是后来他奉旨南巡,这才叫议亲一事作罢……”
而且当时丞相府正处于岌岌可危的地步,他也怕苏禹拒绝了自家的相看,让应云在京城贵女中间落了个没脸,于是便顺水推舟似的将此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丞相家得了皇帝的认可,迎来了如日中天的第二春,待嫁闺中的丞相嫡小姐也重新成为了众人眼里的香饽饽,苏禹是个聪明人,定然不会拒绝这门亲事。
历经两朝换代,丞相府已经看够了世家大族的冷眼,就算年后还有个赏花宴,但在为父心切的花丞相看来,这些虚伪的名门公子哥根本不如一个踏实本分的苏禹来得讨喜。
若是女儿能够嫁进苏家,那便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更别提苏禹的妹妹正是如今宠冠六宫的瑜妃,只要能和皇家攀上关系,那往后再有什么变故,丞相府也不必提心吊胆了。
苏家作为皇亲国舅,虽然家中并无显赫官职,京中暂时查无此府,但是按照瑜妃娘娘和苏参将大人的受宠程度来看,成为新贵那是迟早的事,花丞相可不肯把这样一个好亲家拱手让人!
闻言,秦瑞轩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尖牙,面色不善地开口道:“这么一说来,丞相莫不是在怪罪朕放走了你的好女婿?”
如果苏禹没能奉旨南巡,依旧在兵部做个不起眼的中郎将,没有任何仕途可言,丞相府还会这样看中他吗?
听了这话,花丞相连连否认道:“陛下言重了,臣是在感慨天命难违呀,先前本以为不能成的亲事,现在兜兜转转又撞上门来……”
他手足无措地拍了拍身上的官服,然后端起旁边的茶盏,仰起头一饮而尽,才笑嘻嘻地说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臣就不多叨扰陛下了。”
“臣已经将亲耕礼的相关事宜递交给礼部,让那边开始着手准备,那么臣就此告退,改日再让应云进宫,为瑜妃娘娘送上薄礼。”
这老东西借着亲耕礼的名头,风风火火地闯进养心殿来,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以公谋私为自家女儿讨亲事,虽然行迹可恶,但念在一片慈父心,倒也不是完全不能体谅。
秦瑞轩想到了苏青青腹中的孩子,神色不由得柔软了几分;一抬头看见花丞相那不值钱的笑脸,自己也忍俊不禁起来:“行了,咱们身为男子不好掺和这些事,朕会下旨让苏参将去出席赏花宴的。”
“多谢陛下成全!”
花丞相喜滋滋地朝着皇帝一拱手,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养心殿内顿时安静了不少,秦瑞轩把面前的奏折合上,起身对着殿外唤道:“赵忠和,进来给朕添衣。”
“朕要去明光宫看望瑜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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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皇帝早就已经下令,让瑜妃在养心殿住下,安心等待生产,但是苏青青却不能任由其这样胡闹。
她的名声已经够差了,难不成还真的要在陛下的寝殿里坐实自己狐媚惑主的传言?
而且自古多少皇帝都是在养心殿病逝的,苏青青在龙床上躺着,总觉得皇家祖宗们的魂魄都飘在半空中,无声注视着帝妃两人的交合。
所以她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让小兰为自己更衣梳妆,主仆二人马不停蹄地直奔明光宫而去,当真是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
而另一边,大长公主的办事速度极快,她将苏家幺妹递来的拜帖送到太后娘娘那里过了明路,于是苏昭君就以女医的身份进宫,成为了瑜妃身边的侍奉女官。
她成天在院子里晾晒药材,并且来者不拒,只要是有好奇的宫女前来观望,就会强行拉着人家进行一场朴实厚重的医术交流。
于是在短短几日里,她迅速成为了众人避之不及的对象,只有亲姐苏青青还愿意与其沟通一二,然而也是牛头不对马嘴,你问天我答地罢了。
苏青青一进门就问道:“昭君女官呢?”
宫女脸上露出了畏惧的表情,恭敬应声道:“女官在后院呢,连早膳都没吃,娘娘去劝说几句吧。”
主仆二人于是又风风火火地往院子里赶去。
只见地上铺了许多张油纸,洗干净的小石头压在油纸的角落处,上面晾晒着说不出名字的药材,密密麻麻地连成一大片,让人看了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苏昭君正坐在后院门口的位置,托着下巴翻阅医书,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笑道:“姐姐回来了。”
她往旁边挪了挪,给瑜妃留出一小块空地,示意来人坐下。
苏青青本来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人,于是也毫不客气地撩起裙摆坐了,从地上捏起一小粒药材,问道:“这是什么?”
自从苏昭君进宫以后,苏青青每天都能学会一些新东西,比如用人头发烧制而成的“血余炭”,具有收敛止血的功效,能够治疗女性崩漏;再比如用蚯蚓皮制成的“地龙”,能够通经活络、平喘利尿,常常用于治疗高热神昏。
只不过今儿个晾晒的药材与前些天长得都不一样,米白色长条状,略微透明发黄,看起来像是什么小型蚕蛹,或者是冬虫夏草的亲属科目?
反正闻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把它掐成碎末,簌簌地落到了地上。
苏昭君道:“这个叫水仙子。”
名字还怪好听的,苏青青又拿了几粒放在手心拨弄,问道:“那这药是做什么用处的?品相看起来不错,只怕价格也不菲。”
一提到专业领域的学问,苏昭君顿时容光焕发起来:“水仙子又名五谷虫,其味甘咸,性寒无毒,其主要功效是消积化食,专治小儿的热病谵妄、毒痢作吐等症状,同时还有去热消疳之效。
苏青青:“什么热病……什么?你再说一遍。”
苏昭君看了亲姐一眼,可能是觉得她有些无理取闹,于是又耐着性子解释道:“就是专门治疗积食所导致的消化不良,以至于面容枯黄,呕吐腹泻等病症的。”
这不就行了,和自家人说什么书面语,换个方式说话,听起来就通俗易懂多了。
然后苏青青就问了一个让她后悔莫及的问题。
她掰下一丁点儿药材,放在嘴里尝了尝味道,确实如幺妹所说,带有些许咸味:“那这味药是用什么做的?”
飞蛾幼虫?蚕宝宝?总不能是蝴蝶幼崽吧。
苏昭君目光怜悯地说道:“水仙子是从五谷轮回之所取出的蛆虫所致,将其洗净晒焙,然后研磨成粉末,配合药方饮服之。”
五谷轮回之所……蛆虫………
瑜妃呆呆地回望着她,舌尖还残留着水仙子躯体带来的甘咸。
“呕———”
听到动静的小兰立刻大呼小叫地跑了过来:“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苏青青扶着柱子吐了个天昏地暗。
然而她吐了半天也没吐出什么东西,苏昭君站在一旁递上了干净的帕子,脸上还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苏青青接过帕子捂住嘴,只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恶心过了。
她和秦瑞轩的身体都不错,孩子也继承了优良基因,从来没有让她感觉到孕反,安生地待在腹中,只是偶尔动一动小手小脚,以示自己的存在。
结果今天拜苏昭君所赐,让她体验了一把世间女子怀孕的艰辛,苏青青靠在小兰的身上,虚弱地说道:“扶本宫回房间休息片刻。”
还劝什么早膳?苏昭君靠着一肚子的坏水就能过活。
主仆二人回到了寝殿。
小兰带着瑜妃来到梳妆台前坐下,一边帮自家娘娘拆解头上的发饰,一边说道:“刚才养心殿派太监来传话,边关已经巡逻完毕,赶在亲耕礼之前,骠骑将军就能带着队伍回京述职。”
宫女端来了漱口用的温水,苏青青将水吐在了玉盆里,用毛巾擦过嘴角,才问道:“之前不是说得连续在外游历两年吗?这才过了几个月,就要回京了?”
小兰回道:“述职用不了多长时间,奴婢估摸着就是在宫里落个脚,休整几天就要继续南下。”
这么说来,兄长苏禹也能进宫面见陛下了,她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向秦瑞轩讨个恩典,将家里人都接到宫里来,再带些珠宝金银回去呢?
世人皆说她苏青青是个妖妃,天地良心,自从秦瑞轩从王爷升级成天子,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亲娘和祖母了。
按规矩来说,没有诰命的平民妇人是不能随意出入宫闱的,但是既然世人已经给自己扣了这顶帽子,那她怎么着也得坐实这个名头,否则岂不是让自己白白受了委屈?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了禀报声:“报——皇上驾到!”
来不及多打扮了,苏青青只能迅速从桌上抓起几支发簪,随意地插在头上,然后起身迎了出去。
秦瑞轩从宫女口中得知,苏青青今日穿了一身黛色长裙,于是也换了件紫檀样式的常服,腰间系了条浅橄榄色的系带。
他还特意用发油理了理鬓角,见到苏青青出现,立刻上前揽住了她的腰肢,笑道:“朕专门命内务府赶制了一套与你相同色系的服饰,你觉得好看吗?”
男人靠得太近,苏青青被他抱在怀里,哪能看见陛下穿的是什么衣服,只能匆忙地看了一眼他的领口,点头道:“臣妾看见了,是祥云图案的,衬得陛下龙武英姿,帅气非凡。”
秦瑞轩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丝毫不顾及小兰的目光,在苏青青的额头处落下一吻,然后将人打横抱起,直直地朝着寝殿而去。
“朕方才派人来通报了一声,你兄长半个月后就能归京,”他把瑜妃放到了软榻上,“这次能够在京中待上五日,你要不要与他见个面?”
苏青青笑道:“单独见面就算了,毕竟臣妾如今已经是陛下的宫妃,兄长是陛下的臣子,不方便私下相处。”
她坐起身子,柔荑轻轻地搭在了陛下的肩膀处,温声问道:“陛下这儿的伤还疼么?”
秦瑞轩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只觉得小女人实在是又懂事又乖顺,心里不免得生出了怜惜与爱意,轻声道:“早就不疼了。”
“只是朕见你常常向军中递送家书,真的不想见苏参将一面吗?或者……”
他沉思片刻,恍然大悟道:“或者朕赐你一个恩典,让你家里的母亲进宫来探望吧。有令堂在明光宫短住,那么苏参将再来拜见,就不是单独相处了。”
这话正说到了苏青青的心坎上,她假装推脱了几下,便点头答应了下来:“臣妾全凭陛下的旨意。”
交代完苏禹的事情,秦瑞轩又想起了丞相家小姐的亲事,于是开口道:“朕这儿还有一件事。”
“你与丞相家小姐的关系不错,可有想过让她做你的嫂子?丞相为了这件事情一直求到了朕的面前来,说是很看重苏禹的品性,想让你在中间牵线搭桥。”
听了这话,苏青青有些诧异起来。
先前花应云进宫来访的时候,不是说过家中不同意她与苏禹的亲事吗?
更何况丞相家得了圣宠,想要求娶她的人已经排到了城墙外,除了京中年纪不大的公子少爷,还有外地前来的名门子弟。
这么多候选人,丞相居然还能看上自己家这个没什么官职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