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顶楼,二长公主见瑜妃回来,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去了这样久?”
苏青青笑道:“走廊上有些暗,臣妾没能找到观景台的位置,绕了好一段路呢。”
顶楼只有一间东家包房,除此之外就是位于楼梯交汇处的观景台,像铃铛里面的铛珠一样,被工匠用巧妙的方式固定在了楼层中央。
正面能够看清拍卖场内的情况,背面有一个巨大的窗户,能够通过这里看见外面街道上的景观。
刚才她以身体不适,想要透气为借口,独自离开了包间,顺着楼梯来到五楼,顺利见到了长孙家即将进宫的小姐。
若是不知情的人碰见了刚才那场争执,只怕会认为长孙小姐是个多么清尘脱俗、风光霁月的姑娘,面对罗家小姐的恶语羞辱,也依旧能够做到面不改色,客客气气地将外人送走。
然而表面功夫谁不会做呢?
今日见面是陌生贵妇与商贾小姐,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自然能够和平相处。
甚至因为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长孙玉苹对于这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子还带了些许好感,想要与对方互相留下一个好印象。
只不过,若是往后再相见,一个是新入宫的秀女,另一个却变成了宠冠六宫的瑜妃,到了那个时候,长孙玉苹还会像今日这样好说话吗?
答案当然是不。
毕竟,京中这么多流言蜚语,有一大半都是来自于这位长孙小姐的功劳啊。
苏青青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遮住了眼里的阴影。
她与赵忠和之间的合作还在继续。
陛下管不了外面的流言蜚语,任由世人对宫妃恶言中伤,还尽想些拉仇恨的主意,让自己住到养心殿去———
苏青青也不知道秦瑞轩究竟是真笨,还是关心则乱,反正事到如今她也不在乎原因了,与其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皇帝的身上,还不如自己亲手抓出那个在背后散布流言的小人。
而赵忠和做事向来麻利,不多时就派人传来了答复———南巡队伍在边关寻到了先太子的踪迹,却一直没能将人抓住,引起了兵部的焦虑与不满。
由于兵部在当今圣上登基之前,就已经折损了一个兵部尚书何良,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因此如今人人都紧着自己的皮,生怕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到位,就惹来了天子的怒火,落得与何良一样的下场。
所以此次的情报刚一回京,新任兵部尚书顿时就坐不住了,立刻派兵前往边关,将当地的平民百姓都打成了先太子的党羽,隔三差五抓人进行审问,一时间闹得鸡犬不宁,极其败坏南巡队伍的名声。
而骠骑将军早就带着自家的弟兄们离开了边关,顺着计划好的路线继续南下,于是对于兵部派出来的私兵并不知情,这才让其钻了空子。
否则以骠骑将军的忠心程度,是根本不可能容许兵部在其中瞎搅和的。
官员们心怀鬼胎,各自将算盘打得火热,那些边关居民们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走在路上都有可能被士兵抓走审问,这才愤而不平传出了流言。
毕竟男人怎么可能有错呢?
陛下与先太子神仙打架,让凡人受了苦,凡人便将其错处全部推到了女人的身上,认为都是宫里的瑜妃娘娘导致了祸端,害得他们过上了提心吊胆的日子。
其实这本来不是多么上纲上线的事情,只是百姓们苦中作乐的方式罢了。
有了这样一个可以愤恨的对象,他们才能发泄出心里的怨气。
然而坏就坏在,从大漠过境而来的商户听闻了此事,觉得特别戏剧性,便在与长孙家的某个掌柜推盏言欢之际,将其当成酒后谈资说了出来。
长孙家的掌柜害怕这件事会影响进出口盐铁生意,于是立刻进京将此事上报给了东家,又恰好被路过的长孙小姐给听了进去。
她很快就要参加宫中选秀,成为天子的嫔妃,有着这样一位得宠的娘娘在前,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长孙玉苹灵机一动,便叫来了身边的婢女,示意她将此事告知说书人,把流言散布出去。
至此,本来是边关居民们自己抱怨几句的话语,一件捕风捉影不成调的事儿,却被有心人从中作祟,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起来。
想到这里,苏青青闭上了眼睛,斜斜地靠在软榻上,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以她如今的家世,还真的没法对长孙玉苹做些什么,宫里需要巨贾之家的银钱,巨贾之家需要宫里的权势与地位,不可能为了一个瑜妃,就放任暴发户小姐与其他世家联姻。
所以她只能盼望着兄长苏禹能够快些晋升,等到苏家成为了皇亲新贵,手握兵权的时候,才能削掉长孙家的臂膀,以报今日之仇。
小白狐的拍卖早就结束了,台上已经摆出了第二套头面,小姐们依旧各自加价,“叮当”落珠声不绝于耳。
秦温宁注意到了身边人的疲倦,于是开口说道:“要不咱们就回去吧,你怀有身孕,想来这样沉闷的场合也不适合多待。”
“现在时辰还早,本宫带你去金佬楼吃一顿好的,晚些时候再回宫。”
苏青青没有推脱公主的好意,她确实有些身体不适了,也许是拍卖场里的空气不流通,让人感到沉闷。
在金佬楼吃饭的时候,苏青青暗中示意小兰去寻些地理位置优越的店铺,将其门牌号都记下来,等回去以后,再让赵忠和派人出来谈判。
小兰机灵,很快就完成了任务。
一直在外玩到了申时,两位主子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宫。
而身负重任的镇南侯公子也尽心尽力地陪伴陛下身侧,一起谈笑饮茶,完美掩护了未婚妻公主与瑜妃的外出行动。
夕阳落下金光,黄昏时的宫闱看起来格外暖意,宫道上只传来了抬轿的脚步声,平稳地向宫内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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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城门外传来消息:南巡队伍回京了!
骠骑将军是当今圣上的武太傅,已经年过四十,是个威风凛凛、叫人望而生畏的美髯汉子。
京中专门派出禁军为将军开路,从城门起,一条康庄大道直接通往宫门,皇帝与朝中重臣早就在养心殿等候多时。
士兵们骑着高头大马进京,引来了许多百姓们的围观。
只不过今年的队伍里似乎多了些生面孔,骠骑将军大家都认得,而将军身后那个面容俊秀的郎君又是谁?
有个胆大的男子喊道:“将军!给咱们介绍一下您的士兵吧!”
众人哄笑起来,也连连附和道:“将军,您的队伍里又多了些帅小伙儿呀!”
“军中能收信不?能和姑娘相亲不?这个个膀大腰圆的,一看就知道能干不少活儿,像这样强壮的男儿们才配娶得美娇娘!”
骠骑将军的性格很好,听了众人的话,立刻爽朗地笑了起来,大声回道:“看中哪个就丢手绢呗,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的规矩?”
“状元探花郎打马游街,我们今儿个就学学这文官的风范,看看都能收到多少帕子,若是互相看对眼了的,本将军就做主让你们互通信件,只要能够促成几对金玉良缘,倒也算得上是不虚此行了!”
众人纷纷欢呼起来:“好!将军威武!”
正是春日好风光,许多姑娘们一听,立刻从身上取出手绢儿,包上几枚铜钱,朝着自己心仪的对象身上扔去。
除了皇族和世家以外,普通百姓们没有那么多规矩可言,人活一世,最重要的就是自由痛快。
既然将军已经发话了,士兵们便也不再扭捏,纷纷伸手去抢空中的手绢,又引来许多的起哄声。
说话间,路边的酒楼也打开了窗户。
许多相约着外出游玩的小姐们都在楼上观望着,用帕子挡住脸,兴致勃勃地探头往下看去。
“应云,你看!”
有位小姐笑道:“将军身后的那个美男子,应该就是近来得了圣宠的苏参将了,听说还未订亲呢,咱们也扔个帕子玩玩吧?”
花应云本来对街道上的热闹不感兴趣,坐在桌边吃着点心,却突然听见“苏参将”三个字,心里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手里还拿着半块点心,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艰难地吞下了嘴里还未嚼开的糕点,假装不在意地说道:“谁啊,不认识。”
只不过话虽然这么说,花应云本人还是很老实地来到窗边,小心往队伍里看了过去。
小姐用手一指:“就是他呀,你没听说过吗,苏禹苏参将,年少有为获得了陛下的赏识,这才得以跟在骠骑将军身边历练的。”
花应云没见过苏禹的模样,只是听父亲说过,这是个样貌和人品都挑不出任何错处的好男子。
再加上他是宫中瑜妃娘娘的兄长,瑜妃生得如此娇媚艳丽,难免让花应云对这位前相亲对象产生了好奇。
只看一眼,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想到这里,她大着胆子靠在扶手上,往好友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队伍已经快要路过酒楼正下方了,入目之处全是头顶,花应云一时间没能认出谁才是苏禹,正在努力辨认之时———
“苏大人,接住!”
她身边的小姐已经缠好了一个铜钱帕子,娇喝出声的同时,手里的东西“咻”地一下飞了出去,正中某个头顶。
没接住。
于是她们二人眼睁睁地看着苏参将被砸得缩了一下肩膀,接住帕子抬起头来,似乎想找出下黑手的家伙。
小姐惊叫一声,迅速后退几步,躲到了花应云的身后,叫苦不迭道:“完了完了……他怎么能没接住呢?”
至于为什么没接住,这还真赖不得苏禹本人。
百姓们的起哄声实在是太大,他根本没能听见楼上的呼唤声,直到被铜钱砸中了头,才意识到有人朝自己扔了帕子。
是谁?
苏禹立刻抬头望去,正好与楼上的花应云对上了视线。
两人皆是一愣。
小姐还在吱哇乱叫着:“应云,快挡着我,快挡着我!这参将的身手怎么这样差,连个帕子都接不住……”
花应云却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鼓,震得全身上下都开始酥麻起来,脑海里只留下了一个念头:
这就是苏禹?
只见男子坐在马上,手里举着铜钱帕子,半咬住下唇看了过来,似乎被砸得有些委屈,浓眉飞扬入鬓,端得是好生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果然和瑜妃娘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呐……
而苏参将也同样是这么想的。
只见楼上站着一位面柔似水的姑娘,发间插着几根簪子,在阳光下隐约闪着细芒,却无法抵得过她眼里的粼粼波光。
她面上带着一丝惊愕,却并不能改变其眉目如画,靠在木头窗台处,美得好似一弯明月。
发现参将的马速度逐渐慢了下来,身后的士兵拍了拍苏禹的肩膀,笑道:“苏大人看什么呢,这样入神?”
说着,他也抬起了脑袋,想要一探究竟,却立刻被苏禹反抱回来,后脖颈处掐着一只大手,阻止了动作:“没什么,我方才眼花了。”
一滴水汇入大海中,没有溅起多少浪花,却悄然改变了其实质。队伍继续前进着,不知又扰乱了多少人的心弦。
宫门处。
花丞相带了许多朝臣站在原地等待,一见到骠骑将军的马头,便笑呵呵地迎了上去,抱拳行礼道:“许久不见将军,有失远迎,您依旧是威武不凡呀!”
“哪里哪里。”
骠骑将军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了旁边的太监,连忙上前扶起了他:“丞相才是风采非凡,我可受不得您的礼,快快请起!”
众人互相吹捧一番,分不清到底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互相称兄道弟地往养心殿走去。
苏禹跟在这些老臣们的身后,努力眨了眨眼,将刚才的景象从脑海里挥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