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后,幽谷的桃林浓荫如盖。林羽在双桃堂的竹棚下翻晒药草,薄荷与紫苏的清香混着桃叶的微苦,在空气里酿成独特的味道。沈念桃端着刚熬好的绿豆汤从屋里出来,瓷碗沿凝着细密的水珠,她笑着说:“医案里说,林郎中总在三伏天给村民送解暑汤,汤里必放几片新摘的桃叶,说是‘借桃气养心神’。”
竹棚的梁上,那串铜铃铛被风拂得轻响。沈念桃伸手拨了拨铃舌,铃声里竟像裹着细碎的笑语。“你听这调子,”她侧耳细听,“像不像太奶奶绣嫁衣时哼的?”林羽凑近了听,果然在叮咚声里辨出熟悉的旋律,与沈念桃常唱的歌谣隐隐相合,像百年前的声音顺着风,悄悄钻进了铃铛里。
守谷老人在桃林深处挖了口新井,井口用青石砌成,石沿上刻着缠枝桃花纹。“这是按林郎中留下的图纸挖的。”老人用葫芦瓢舀起井水,清冽的水面映着桃枝的影子,“他当年说,谷里的水脉连着桃根,井水能养树,树也能护水。你看这水多清,比城里的泉水都甜。”孩子们围着井台打闹,用瓢舀水浇新栽的桃苗,水珠溅在青石上,晕开的水痕像朵转瞬即逝的桃花。
处暑那天,沈念桃在整理山洞的药罐时,发现最底层的陶罐里藏着几卷丝线。展开来看,是些褪色的红丝线,线头还缠着枚小小的绣花针,针尾刻着个“林”字。“这是太奶奶的针线。”她把丝线绕在竹绷上,对着阳光看,线缕里竟还缠着几片细小的桃绒,“医案里记着,林郎中总在她绣花时送桃脯,说‘甜能润线,线能养心’。”
林羽忽然注意到,丝线的颜色与红嫁衣的领口完全一致。他取来嫁衣比对,果然见领口缺失的几针,恰好能用上这些丝线。沈念桃拿起绣花针,指尖微颤着补上那几针,针脚与百年前的旧线完美衔接,像两段时光在布帛上轻轻握手。“像她一直在等我帮她完成。”沈念桃的声音带着哽咽,却笑着扬起了绣绷。
白露过后,桃林的叶子开始泛黄。林羽和沈念桃带着孩子们采摘桃胶,透明的胶块粘在枝桠上,像凝固的琥珀。“这是树的眼泪,也是良药。”林羽指着医案里的记载,“林郎中用它治好了沈家太奶奶的咳嗽,说‘桃胶凝着树的精气,能补人的元气’。”孩子们把桃胶装进陶罐,罐口贴的红纸上,沈念桃用毛笔写着“双桃堂制”,字迹娟秀,与医案里的批注隐隐相似。
守谷老人把晒干的桃枝捆成束,堆在双桃堂的墙角。“这些枝子能入药,也能当柴烧。”他拿起一束递给林羽,枝节处的年轮清晰可见,“你看这圈最宽的,是民国十年,那年风调雨顺,桃林结的果最多,林郎中用桃脯换了不少粮食,分给两姓的穷人。”火光舔过桃枝时,冒出的青烟带着淡淡的甜香,像在诉说那年的丰饶。
秋分这天,谷里来了位白发老人,自称是当年离开幽谷的沈家后人。他捧着个旧木盒,里面是半块桃花玉佩,与沈念桃的那半恰好拼成整朵。“这是我爷爷带走的,临终前说要还给谷里的亲人。”老人的指尖抚过玉佩的裂痕,“他总说,当年若不是林郎中偷偷送药,沈家早就没人了。”林羽把玉佩放在婚书旁,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件信物上投下重叠的光斑。
老人说,他爷爷当年藏了本《幽谷药经》,是林郎中指点沈氏女写的,里面记着两姓共用的药方。“爷爷说,书里的每个字都浸着桃香,因为写的时候,太奶奶总在桌边摆着新鲜的桃花。”现在,这本药经被捐给了双桃堂,与林郎中的医案并排摆在书架上,书脊上的桃花纹,像两只依偎的蝴蝶。
霜降前夜,林羽和沈念桃坐在竹棚下,看着新栽的桃苗在月光里泛着青光。守谷老人煮了新酿的桃花酒,酒液里泡着今年的新桃,喝起来带着微酸的回甘。“这酒要埋在桃树下,等明年春天挖出来,给来双桃堂的孩子当见面礼。”老人的话语里带着醉意,“让他们知道,谷里的日子,就像这酒,越陈越甜。”
林羽望着老桃树的轮廓,忽然发现树影在地上拼出个“和”字,是枝桠与月光共同勾勒的形状。沈念桃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背,像片飘落的桃叶,轻轻一颤,便落进了心里。竹棚的铃铛又响了,这次混着远处孩子们的歌谣,唱的是新编的句子:“桃枝连,药草牵,两姓人家心相牵……”
夜风带着桃叶的清香,漫过双桃堂的窗棂,漫过新栽的桃苗,漫过埋在土里的酒坛。林羽知道,这些味道、声音、光影,都会像年轮一样刻进幽谷的岁月里,把百年的故事酿成更绵长的回甘,让每个走进这里的人都明白:有些牵挂,会顺着桃枝生长;有些和解,会跟着时光芬芳,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