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漾躺在病床上,盯着自己的输液管发呆。
透明的液体一滴滴往下落,像他这些年被按在泳道里的日子,每天重复着划水、转身、触壁的动作,水花溅起又落下,单调得让人麻木,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
医院的白炽灯亮得刺眼,照得他脚踝处的绷带泛着惨白,也照得他眼底的茫然无所遁形。
病房门被推开,经纪人张姐踩着高跟鞋进来时,带来一股呛人的香水味,和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格格不入。
“祖宗,你是嫌自己糊得不够彻底?”张姐把包往床头柜上一摔,“你说说你,好好的恋综不去谈情说爱,跑到野地里摔跟头?好不容易给你拿到一个综艺的资源,怎么不知道珍惜一点!”
夏漾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他知道张姐的脾气,此刻反驳只会引来更汹涌的抱怨。
张姐见他不说话,继续输出:“也是你现在不打算游泳了,摔了腿都不心疼!”
这句话像块冰锥,狠狠扎进夏漾心里。他猛地侧过身,后背对着张姐,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颤。
泳池里的水仿佛一瞬间突然漫上来,冰冷地裹住他的四肢——十岁那年被推进体校泳池的恐惧,十五岁在省队被周宇甩半圈的窒息,二十岁在退役申请上签字的麻木,全在这一刻涌了上来。
他想起自己被发掘的那天,不过是十岁那年的夏天中的平凡一天。
露天泳池的水被晒得温热,他狗刨式游得正欢,突然被岸边的男人叫住。
那人举着秒表,眼里闪着他看不懂的光:\"这孩子脚踝柔韧性好,划水节奏也特别,跟我去体校试试?\"
父母当晚就收拾了行李,把他塞进教练的车里时,母亲摸着他的头说\"咱家要出世界冠军了\"。
似乎没人想要知道,他天天去去游泳馆,只是因为那里夏天凉快,而且水里没人逼他背乘法表。
教练每天都在他耳边念叨“你是少年组最有潜力的”,父母逢人就说“我儿子以后要当世界冠军”,可他摸着泳池壁时,只觉得冰冷刺骨。
后来,他如愿进了省队。
刚进去时,他是被捧在手心的“少年天才”,媒体写他“泳池飞鱼,未来可期”。
可当真正的天才出现时,他这点“潜力”就成了笑话。
同队的周宇,每天只需要练两小时,就能轻松打破他拼尽全力才达到的成绩。
教练看他的眼神从期待变成惋惜,父母打电话时总在叹气,连亲戚聚会都特意要问他上一次游泳比赛为什么又没有拿奖。
因为一张不错的脸,他也积累了一点粉丝。
粉丝倒是很宽容。
她们在超话里刷\"长得帅帅的,游泳菜菜的,我们爱爱的\",把他的失利做成搞笑表情包,说\"哥哥就算游最后一名也是最靓的仔\"。
可他宁愿她们骂他,也不想被这样轻飘飘地原谅——好像他这辈子,就只配当个供人取乐的花瓶。
他后来干脆讨厌起游泳来。
泳池里的水是冷的,计时板上的数字是嘲讽,连起跳台都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下定决心退役那天,他把所有奖牌都锁进了箱子,教练红着眼问他后不后悔,他说不后悔。
可夜深人静时,他总会盯着空荡荡的泳池发呆——不游泳,他还能做什么?
读书?他早就跟不上文化课了。
打工?那双握惯了泳镜的手,握得住服务生的托盘吗?
最后,是张姐找到了他,上下打量他半天,说:“你这张脸,不去娱乐圈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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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张姐那样脾气咄咄逼人的人,半天竟然都没再开口。
夏漾转过身,喉结滚了滚:\"我跟李佳乐的cp,算了吧。\"
张姐愣了愣。
这个向来对炒作逆来顺受的艺人,今天居然敢提要求?
她仔细打量着夏漾的脸,突然笑了:“你说得对,李佳乐太招黑了,昨天直播里暗讽洛桐桐胖,今天又把你送进医院,再绑着你俩,你也得被拖下水。”
她翻着手机里的嘉宾资料,语气突然变得意味深长:“我看林观潮就不错,她最近流量不错。而且,大龄企业主女和年轻运动男,这反差感多有话题性!‘姐姐弟弟’的剧本,现在也吃香。”
夏漾看向张姐,想反驳,却又停住了。
他想起林观潮蹲下身检查他伤口时的样子,想起她举起石头时手臂绷起的肌肉线条,想起她把他放下时那句为了顾全他的面子的低语。
她的身上有种力量,不是他这种靠着“天才”虚名撑起来的虚浮,而是实打实的沉稳,像深夜泳池里的浮标,无论浪怎么大,都稳稳地立在那里。
他想要靠近她,但是不是为了炒cp。
只是因为,他夏漾,真的想靠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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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张姐回去处理公关事宜,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
夏漾渐渐睡了过去,梦里又回到了省队的深夜泳池。
十八岁的他,刚在选拔赛上被周宇甩了半圈,教练把他叫到办公室骂了半小时“伤仲永”,父母的电话里全是“别给家里丢脸”。
他没回宿舍,揣着泳衣去了训练馆。
深夜的泳池像块巨大的黑玻璃,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在水里起伏。
从晚上十点游到凌晨两点,蛙泳、自由泳、仰泳,换着姿势游,直到肺里像火烧,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差点吐在池子里。
“别游了。”
他猛地抬头,看见林观潮站在池边,手里拿着条干毛巾。
她怎么会在这里?他想不明白,却鬼使神差地停下了动作。
她蹲下身,把毛巾递给他,指尖碰到他湿漉漉的头发时顿了顿,“我刚才在外面看了很久,你游得很用力,可是……”
她顿了顿,语气很轻:“不游泳,我们还可以去做别的,不要这么拼。”
她的声音很轻,像温水淌过心尖。
夏漾再也忍不住,趴在池边哭了起来。
那些积压了太久的委屈、不甘、自我怀疑,全都随着眼泪掉进了池子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想告诉她,他从来不想当什么世界冠军,他只想回到童年夏天的午后,安安稳稳地狗刨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