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月指尖再次凝聚起那丝阴寒灵力,轻轻点在那道诡异红丝之上。这一次,他的探查更为仔细,灵力如最纤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深入咒印核心,感应着其中那缕残魂的微弱波动。
片刻之后,他收回手,眉头紧锁:“比预想的还要麻烦些。这残魂灵智虽泯大半,但求生本能极强,且其本源属性阴寒歹毒,与这咒印结合得几乎天衣无缝。强行剥离,确如火中取栗。”
他沉吟片刻,对凌霄道:“需得以纯阳至刚之物为辅,调和本君之力,方能在不伤及这丫头根本的情况下,逐步消磨那残魂之力,最终将其逼出或炼化。只是这类天材地宝,世间难寻。你们所说的五方仙宝,可能正是。”
凌霄等人闻言,立刻道:“五方仙宝,我们一定会尽快寻得!”
“师尊……”施苒再坚强,也不仅泪眼婆娑,她是既害怕又感动。
“倒也不必立刻就去大海捞针。”沈令月瞥了凌霄一眼,“你先把自己这副破烂身子养好再说。本君已加强封印,短时间内可保无虞。待你恢复些实力,再从长计议不迟。”
说完,他又看向阮心璃:“你也一样,内腑震荡,经脉有损,不想留下暗伤就静心调养。”最后目光落在戚承霜身上,“至于你,继续运转《碧海潮生凝心诀》,固本培元,巩固封印,一丝一毫都不能松懈。”
三人齐齐应声:“是,前辈(清河君)。”
接下来的日子,碧波川静室仿佛成了一处与世隔绝的疗伤圣地。沈令月虽看似慵懒,却对几人的伤势了如指掌,不时出言指点,或是弹出一缕精纯灵力助他们化解药力,疏通经脉。
凌霄凭借蕴神丹的强大药效,神魂的损伤飞速愈合,气息一日强过一日,虽然距离巅峰状态仍遥不可及,但已能自行运转功法,不再虚弱不堪。
阮心璃伤势最轻,数日调养后便已恢复大半,她不敢怠懈,除了自身修炼,更多时间是在照料戚承霜,协助师尊稳定伤势。
施苒最为不安,但见封印稳固,那红丝再无异常,又得师尊和师姐师兄宽慰,也渐渐安心下来,努力修炼,试图增强自身,对抗咒印。
而戚承霜,则进入了另一种状态。他几乎摒弃了所有杂念,全部心神都沉入体内,依照《碧海潮生凝心诀》的法门,引导着那一丝得自沈令月的阴寒灵力,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遍遍加固着封锁死气与诡异标记的无形堤坝。同时,他也在不断感悟着这门法诀的奥妙。它并非追求力量的暴涨,而是讲究凝练、沉淀与控制,于极静之中蕴养神魂之力,于死寂之内窥见生机流转。这种修炼方式,与他过往所修习的凌厉刚猛的剑道心法截然不同,却仿佛为他打开了另一扇门,让他对“力量”的本质有了更深的理解。那沉寂的剑心,虽无法调动灵力,却在这种“静”与“定”的磨砺中,变得更加通透和坚韧。
期间,沈令月又开炉炼了几次丹,皆是固本培元、疗伤圣品,分予众人。有碧波川充沛的灵气和这位绝世大能的保驾护航,众人的恢复速度远超外界。
这一日,凌霄已能下地行走,气色大为好转。他行至窗边,与沈令月并肩而立,望着窗外似乎永恒不变的云海碧波。
“沈兄,此次恩情,凌霄铭记五内。”凌霄轻声道,语气真挚。
沈令月淡然一笑:“记着就行,以后少惹点麻烦。”
凌霄苦笑摇头,随即神色一正:“见你上次说起扶仙宗似有难言之隐,今日不妨与我一叙……”
沈令月闻言,唇角那抹惯有的慵懒笑意淡去几分。他并未立刻回应,只是望着窗外翻涌不休的云海,眸光深邃,仿佛透过那无尽云涛,看到了遥远过去的峥嵘岁月。
静默持续了许久,久到凌霄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时,沈令月才轻轻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难言之隐?”他侧过头,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丝讥诮,却又并非针对凌霄,“凌霄,你以为如今的扶仙宗,还是你记忆中那个煌煌正道、气象万千的仙家魁首吗?”
凌霄心中一凛,神色愈发凝重:“沈兄何出此言?扶仙宗传承万载,虽有门户之争、理念之别,但根基深厚,门规森严,乃是天下修士心之所向……”
“心之所向?”沈令月打断他,语气渐冷,“是啊,好一个天下修士心之所向。可这光芒万丈的牌匾之下,藏了多少龌龊与腐朽,你又知道多少?”
他转过身,背倚着窗棂,月光石柔和的光线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你只知我沈令月如今不入宗门,不谈过往,独在碧波川逍遥。可知我为何要叛?可知我那好师尊,扶仙宗上一任宗主忘虚真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凌霄呼吸一窒。他在梵音界只听说沈令月离经叛道,与一男妖共修百年之好,此事传的沸沸扬扬,但从未听说沈令月叛逃宗门,说实话,在守卫森严的两届守关之处碰到他,凌霄还是欣喜的。
凌霄虽与沈令月有旧,信任其为人,但对此事细节却知之甚少。
沈令月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痛楚与厌恶,虽一闪而逝,却被凌霄敏锐地捕捉到。
“他修炼的根本不是什么正道玄功,而是一门早已失传、歹毒无比的魔功——《噬元夺魄诀》。”沈令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冰冷的寒意,“此功进展极快,威力骇人,却需不断吞噬修士元神、掠夺其本源灵力方能维持,否则便会遭功法反噬,痛苦不堪,形神日渐枯萎。”
凌霄瞳孔骤缩,失声道:“什么?!这……这怎么可能?忘虚真人德高望重……”
“德高望重?”沈令月冷笑,“好一个德高望重!他凭借宗主之便,初期暗中抓捕宗门内天赋出众却无甚背景的弟子,或是外出游历时掳掠散修小派之人,以其元神练功。后来,寻常弟子和散修的元神已难以满足他日益增长的需求和功法的反噬……”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凌霄心头,让他遍体生寒。
“他开始将目标投向宗门内那些同样惊才绝艳、有望继承道统的真传弟子,以及……他的亲传弟子。”沈令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并非第一个。在我之前,已有两位天资绝不逊于我的师兄‘意外’陨落,或是‘走火入魔’而亡。只是他们出身大宗世家,宗门对外掩盖得好,加之他那副伪善面目装得太过成功,无人怀疑罢了。”
凌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窜起,手脚冰凉。他无法想象,那位曾在三界仙盟大会上谈笑风生、指点江山,受万人敬仰的忘虚真人,背地里竟是如此一个恶魔。
“他发现我的体质特殊,元神之力远超同侪,且灵力属性偏阴寒,于他的功法乃是大补。”沈令月继续道,语气中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恨意,“他假意悉心栽培,实则将我视为圈养的药鼎,只待时机成熟,便欲行那夺魄噬元之事。我机缘巧合下,窥破了他的秘密,得知了两位师兄的真正死因。”
他顿了顿,眼中血色一闪而逝:“那一日,他提前发动,在我闭关的紧要关头突下杀手。我拼死反抗,重伤遁走。他岂容我逃脱,布下天罗地网追杀,更将喜好男风的罪名扣在我头上。呵,好一个正义凛然。”
“后来,我辗转来到了碧波川。”沈令月语气恢复平淡,却更显苍凉,“我九死一生,被宗门不齿,是碧波川给了我容身之处,我凭借修为,杀了几只恶妖,收到了不少功德,从此,即使我沈令月不在扶仙宗,人们依旧要尊称我一声清河君。”
“可是,我却杀不了他!”沈令月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即使我今时今日的地位,依旧无法杀了他!为我自己报仇!”
凌霄久久无言,内心巨浪滔天。他万万没想到,沈令月非但不是修仙界的耻辱,反而是揭破惊天阴谋、忍辱负重的受害者与复仇者。
“那……如今的扶仙宗?”凌霄涩声问道。
“忘虚阴险狡诈,经营多年,党羽众多,且那《噬元夺魄诀》的诱惑,并非只有他一人抵挡不住。”沈令月冷笑道,“总有些人,舍不得那速成的力量,或是早已与他绑定太深,无法回头。我出宗之后,宗门经历了一番血腥清洗,如今掌权的那几位,或许并非修炼那魔功之人,但当年之事,他们真就全然无辜?即便无辜,为了宗门声誉,他们也绝不会允许真相大白于天下。我沈令月,永远是扶仙宗历史上最不堪的一笔。”
他看向凌霄,眼神锐利:“所以,你现在明白,为何我说扶仙宗并非求助的好去处?他们若知你在此,得知戚承霜身中死咒可能与上古残魂有关,得知施苒身上红丝三千绕是死咒也是机缘,他们的第一反应绝非救助,而是不惜一切代价封锁消息,甚至可能……将你们一并清除,以绝后患。那五方仙宝,扶仙宗或许有线索,甚至可能就收藏其宝库之中,但你们去索要,无异于与虎谋皮。”
凌霄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仿佛要将胸中的郁垒与寒意一同驱散。他抬手,拍拍沈令月:“没想到,当年……你竟背负如此冤屈,我亦惭愧,竟未能早些知晓。”
沈令月摆摆手,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陈年旧事,提之无益。本君早已不在乎那些虚名。只是告诉你,寻宝之路,指望不上扶仙宗,需得另寻他法。”
“好!”凌霄点头,心中已有了决断,“既然如此,待我等伤势再稳定些,便立刻出发,遍访古迹秘境,搜寻五方仙宝的线索。”
“嗯。”沈令月微微颔首,“这几日我也翻阅了些古籍,五方仙宝之说缥缈,但大致指向五种蕴含至阳至刚或无限生机的天地奇物。东方乙木之精—赤霞珠木,南方离火之髓—紫电萤火,西方庚金之魄—金丝琉璃,北方玄冥之水—碧水汐月,中央戊土之芯—鬼蜮之土,但具体为何物,长什么样子,需你们自行探寻。”
五方仙宝中,施苒已有赤霞珠木和碧水汐月,但被封印在识海,其实这样也好,集齐五方仙宝之前还是不要张扬,以免节外生枝,但沈令月是他的挚友,这一次,又帮他良多,凌霄只一思虑,就想如实以告,可谁知他正要张口,静室内的灵气微微波动了一下。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只见戚承霜周身的气息正在缓缓收敛,那运行不息的《碧海潮生凝心诀》带来的沉静波动逐渐平复。他睁开了眼睛,眸中神光内蕴,较之以往,少了几分剑修的锋锐,多了几分深沉的定力。虽然脸色依旧苍白,气息也因封印死气而显得微弱,但整个人的精神核心似乎更加凝聚坚韧了。
他站起身,走到沈令月和凌霄面前,躬身一礼:“前辈,师尊。”目光扫过沈令月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方才沈令月与凌霄的对话并未刻意隔绝,他显然也听到了一部分。
沈令月打量了他几眼,点了点头:“不错,《碧海潮生诀》第一重‘定波’算是入门了。以此心诀固守本元,只要不再妄动灵力引动死咒,三月之内,封印当可无虞。”
“谢前辈授法之恩。”戚承霜再次行礼,语气诚挚。这门法诀玄奥非凡,于他而言不仅是稳固封印的救命稻草,更开阔了他的修行视野,价值无可估量。
听到动静,几个小徒都围拢了上来,大家都为戚承霜高兴,只有骆长风目光晦暗不明。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戚承霜的修为被损又迅速重生!日后与他们不可同日而语,只有他,一直在原地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