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并非外界投射,而是源自穹顶。
萧烬猛地睁开双眼,剧烈的空间传送带来的眩晕感和撕扯感尚未完全消退,意识如同被投入了高速旋转的涡流,混乱而刺痛。
他发现自己半跪在一片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怀中依旧紧紧抱着璇玑。她似乎又陷入了昏迷,气息微弱,但眉心的“星痕”却不再黯淡,反而流淌着一层柔和的、自主散发的蔚蓝光晕,如同呼吸般明灭,将周围的环境微微照亮。
他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处极其宏伟、却同样破败不堪的大殿。
大殿广阔得超乎想象,一眼望不到尽头。一根根需要十人合抱的、断裂倾颓的巨型石柱如同史前巨兽的肋骨,支撑着上方模糊不清的、高远得仿佛另一个世界的穹顶。穹顶之上,并非岩石,而是镶嵌着无数黯淡的水晶和奇异的金属碎片,它们按照某种玄奥无比的轨迹排列、镶嵌,构成了庞大而残缺的星图!
尽管大多都已碎裂、蒙尘,失去了光泽,但依稀能辨认出某些熟悉的星座轮廓,甚至还有一些从未见过的、更加复杂神秘的星辰阵列。微弱的光芒正是从这些残缺星图中渗透下来,混合着璇玑眉心“星痕”的光晕,共同照亮了这片死寂的空间。
空气冰冷而干燥,带着万古尘封的气息,却没有深海的那种重压和潮湿。仿佛这里是一个独立的、被遗忘在归墟深处的空间泡,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地面是由一种暗金色的、非石非玉的材质铺就,光滑如镜,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痕和战斗留下的恐怖凹坑。许多地方散落着巨大的、已经玉质化的珊瑚残骸和贝壳装饰,风格与外面的鲛人古迹相似,却更加古老、更加精美,也更加…神圣。
大殿的四周墙壁,并非简单的石壁,而是雕刻着无数幅巨大而精美的壁画!
虽然大多都已斑驳脱落,或被巨大的裂痕撕裂,但残留的部分依旧令人震撼。壁画的内容不再是单纯的鲛人狩猎或祭祀,而是更加宏大、更加神秘的场景——
有巨大的、流淌着星辉的水晶在深海之中生长、孕育; 有模糊的、散发着蔚蓝神光的女性身影站在水晶之前,双手托举,接引着穹顶星图落下的光芒; 有无数形态各异的海洋种族——强壮的鲛人战士、优雅的人鱼歌者、狰狞却温顺的海兽、甚至还有一些背生鳞翅的奇异生物——围绕在那女性身影周围,虔诚跪拜,仿佛在朝圣; 还有描绘着星空运转、潮汐更迭、万物生长的玄奥图案,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法则至理。
这里的每一幅壁画、每一根巨柱、甚至每一块地砖,都散发着一股浩瀚、神圣、古老、却又带着无尽悲伤苍凉的气息。
这里…绝非普通的鲛人宫殿!
萧烬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猛地想起了镇魂碑传来的信息碎片,想起了那燃烧自身、化作流星封印归墟裂缝的星辰宫殿女子身影…
难道…这里就是那座传说中的…星宫?!至少是其中一部分残留的殿堂?!
他被那“源泪”直接传送到了星宫的遗迹之中?!
他低头看向怀中昏迷的璇玑,又看向她眉心那与周围环境隐隐共鸣的“星痕”。
是了!定然是璇玑的“星痕”和那“源泪”的共同作用,才开启了通往这里的空间通道!那冰魄阁寻找数百年的“源泪”,其真正作用,恐怕就是开启星宫遗迹的“钥匙”!
而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
嗡…!
他心口那枚归墟泪,再次传来异动!
但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面对“源泪之影”时的渴望与共鸣,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带着某种悲伤与安抚意味的搏动?仿佛游子归家,却只见满目疮痍时发出的悲鸣。
同时,他清晰地感觉到,这枚一直散发着冰冷死寂气息的泪滴,其核心最深处那一点极其微弱的、被无数次压制磨砺的赤金心火余烬,在这片星宫遗迹的气息感染下,竟然如同受到了某种滋养和抚慰,微微地、顽强地…明亮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那么容易被银灰死寂所淹没。
而归墟泪本身那冰冷的死寂之力,在这里似乎也受到了一种无形场域的压制和净化,不再那么狂躁富有攻击性,反而变得…内敛和沉重了许多。
这片星宫遗迹,似乎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它?
萧烬来不及细细体会自身的变化,当务之急是查看璇玑的状态和确认周围环境的安全。
他小心翼翼地将璇玑平放在光滑冰冷的地面上,仔细检查她的情况。
气息依旧微弱,但比之前要平稳不少,眉心的“星痕”自主发光,似乎正从这片遗迹中汲取着某种同源的力量进行缓慢的自我修复。那道基崩毁的恐怖伤势并未好转,但至少没有再恶化。
他稍微松了口气,这才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艰难地站起身,警惕地打量着这座空旷死寂的大殿。
神识在这里同样受到压制,只能延伸出不足百丈。
目光所及,除了破败,还是破败。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只有永恒的沉寂。
他缓缓踱步,目光扫过那些残缺的壁画,试图解读更多信息。
在一副相对保存完好的壁画前,他停下了脚步。
这幅壁画描绘的似乎是某种…仪式?
背景是璀璨的星空与浩瀚的无尽海。画面的中心,依旧是那道模糊的、散发着蔚蓝神光的女性身影。她悬浮于海天之间,双手捧着一枚…水滴状的物体!
那水滴并非灰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纯净剔透的、内部仿佛有星河流转的蔚蓝色!散发着温暖、包容、孕育万物的气息!
而在那蔚蓝水滴的下方,无尽海中,升腾起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灰暗气流,仿佛试图污染、侵蚀那蔚蓝水滴。
女性身影的面容模糊,却能感受到一种凝重与悲悯。她似乎在用自己的力量,净化、压制着那缕灰暗气流。
在这副壁画的角落,还刻着几个古老的字符,与镇魂碑上的文字同源,但意蕴更加古老。
萧烬虽然不认识,但结合画面,心中却莫名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净…化…?守…衡…?”
难道…那蔚蓝色的水滴,才是“源泪”真正的、最初的形态?象征着孕育与守护?而那灰暗气流…便是归墟的死寂?星宫的使命,是净化与平衡归墟的力量?
那他自己心口这枚灰色的、充满死寂的归墟泪…又是什么?是被污染后的“源泪”?还是…另一种形态?
就在他沉思之际——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玉石敲击的脆响,从大殿深处某个方向传来!
在这绝对死寂的环境下,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有人?!
萧烬全身瞬间绷紧!左眼赤金火焰收缩,右眼银灰死寂弥漫,身体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至一根断裂巨柱的阴影之后,目光锐利地扫向声音来源方向。
屏息等待了许久。
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
仿佛刚才只是某种结构松动的自然声响。
但他心中的警惕却丝毫未减。冰魄阁的人绝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但那声响…不像是幻觉。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神识,再次仔细扫描那片区域。
依旧没有任何生命或能量波动。
沉默了片刻。
他缓缓从巨柱后走出,决定前去查看。未知往往比已知的危险更可怕。
他一手紧握成拳,混沌气旋缓缓运转,随时准备爆发,另一只手则保持着能随时抱起璇玑的姿势,一步步向着大殿深处、那声响传来的方向挪去。
越往深处走,地面的裂痕越多,坍塌的巨柱和碎石也越多,仿佛这里曾经历过一场更加惨烈的战斗。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极其淡薄、却异常精纯的星辰之力,虽然微弱,却让璇玑眉心的“星痕”光晕更加明亮了几分。
前方,出现了一座相对完好的、由某种白色玉石构筑的高台。
高台约有九层,呈圆形,每一层都雕刻着繁复的星辰轨迹与海浪纹路。高台的顶端,似乎摆放着什么东西,但由于角度和光线问题,看不真切。
而那声脆响,似乎就是从高台附近传来的。
萧烬更加小心,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融入阴影,缓缓靠近。
终于,他绕过高台一侧的残破屏风,看清了台上的景象——
高台顶端,并非祭坛或宝座,而是一个简单的、同样由白色玉石雕琢而成的平台。
平台之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不,更准确地说,是一具栩栩如生的遗体!
那是一位身着残破不堪、却依旧能看出样式极其古老华丽的蔚蓝色宫装的女子。她双手交叠置于腹部,面容宁静安详,仿佛只是沉睡,肌肤甚至依旧保持着淡淡的莹润光泽,看不出丝毫腐朽的痕迹。
她的容貌极美,却带着一种非人的、神圣的空灵之感,眉心的位置,并没有“星痕”,而是镶嵌着一枚小小的、不断散发着柔和星辉的透明水晶。
而最让萧烬心神剧震的是——
在这位沉睡女子的眼角,竟赫然残留着两道已经干涸的、呈现出暗蓝色的泪痕!
星宫遗民?!而且身份绝对非同一般!
那声脆响…
萧烬的目光向下移动,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在玉石平台的下方,散落着几块…刚刚碎裂的暗蓝色晶石碎片!看那断裂的新痕,显然是不久前才刚刚碎裂的!
而在那些碎片中间,一枚约莫指甲盖大小、通体浑圆、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的深蓝色珠子,正散发着微弱的、与那沉睡女子同源的气息!
刚才那声脆响,就是包裹这珠子的晶石外壳自然碎裂发出的!
几乎就在萧烬看到那枚深蓝珠子的同时!
他怀中的璇玑,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眉心的“星痕”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渴望与悲伤的波动!
嗡!
那枚深蓝珠子仿佛受到了召唤,猛地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没入了璇玑的眉心——那道蔚蓝色的“星痕”之中!
“呃啊——!”
璇玑发出一声痛苦与解脱交织的呻吟,身体猛地弓起,又软软落下,彻底失去了所有声息,眉心的“星痕”却光芒大盛,无数细密的、如同星辰般的蓝色光点在其中疯狂流转、重组!
一股浩瀚、精纯、古老、却又带着无尽悲伤的记忆与力量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从那枚珠子中爆发,疯狂涌入璇玑的识海!
“璇玑!”萧烬大惊失色,想要阻止,却根本无从下手!
而就在这时——
那座高台上,那位沉睡万古、栩栩如生的宫装女子遗体,在珠子离体的瞬间,仿佛失去了最后的力量支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虚化…
如同风中残烛,最终…彻底化作无数细碎的、闪烁着星辉的光点,缓缓飘散、消失…
只留下一件空荡荡的、残破的蔚蓝宫装,安静地躺在玉石平台上。
仿佛她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守护那枚珠子,等待真正继承者的到来。
与此同时。
嗡——!!!
整座星骸大殿,仿佛被彻底激活了一般!穹顶那残缺的星图猛地亮起!虽然依旧破碎,却努力地投射下道道黯淡的星辉!周围的壁画中,那些女性身影、海洋万族朝拜的景象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悲恸而又欣慰的古老意念!
无数细碎的、来自万古前的祈祷与悲歌,如同潮水般在殿堂中回荡!
一道清晰无比的、带着无尽眷恋与释然的女子叹息声,直接在萧烬和璇玑的心间响起:
“…终于…等到了…” “…星宫的…眼泪…” “…归墟的…真相…” “…守护…她…”
声音渐渐消散,与那些光点一同,归于永恒的沉寂。
只留下抱着昏迷璇玑、目瞪口呆的萧烬,以及那座空荡荡的玉石高台。
星宫的眼泪? 归墟的真相?
那枚珠子…到底是什么?!
而就在这片星光悲歌回荡、遗迹复苏的震撼时刻——
大殿入口处的黑暗中,一道微不可查的空间涟漪,如同水波般轻轻荡漾了一下。
一双冰冷、贪婪、却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震惊的眼眸,无声无息地浮现,死死盯住了高台下抱着璇玑的萧烬,以及璇玑眉心那正在吸收融合珠子、光芒万丈的“星痕”!
冰魄阁主?!
她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