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夜,刚被篝火暖透,就坠入了更深的寒。
最先坠入梦境的是张婶家的小孙子。白日里还在晒谷场唱童谣的孩子,夜里突然哭闹不止,闭着眼蹬腿,嘴里喊着“黑毛水里有手抓我”,冷汗把枕头浸湿了大半。张婶抱着孩子哄,孩子却像不认识她,小手乱抓,指甲在她胳膊上划出红痕,眼神涣散,像是被什么东西拽进了梦里。
很快,村里的哭闹声此起彼伏。王屠户梦见自己被影煞缠住,影子像绳子般勒得他喘不过气,惊醒时脖子上真有圈淡淡的红痕;纺线的老婆婆梦见血符阵的血线缠上纺车,线轴转出的不是棉线,是青黑色的煞气,吓得她扔掉纺锤,醒来后手抖得握不住线;连玄诚子都没能幸免,他梦见归墟天幕压塌了村子,残卷在黑云中化作厉鬼,张开嘴咬向他,惊醒时浑身冷汗,罗盘掉在地上,指针歪歪扭扭指向西方。
“是‘梦魇煞’!”玄诚子顶着黑眼圈,眼里布满血丝,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符纸,符纸在梦里被厉鬼撕碎,现实中也裂了道缝,“焚天宫的邪术又升级了!这煞能潜入梦境,用恐惧和执念缠魂,梦里受的伤,现实中会显现;梦里被吞噬的魂,醒来后就会失魂落魄,变成行尸走肉!”
他指着张婶孙子胳膊上的红痕:“这是‘梦伤显形’!煞气已经能透过梦境伤到人了!再这样下去,不消三日,村民们就会被噩梦拖垮,就算醒着也跟丢了魂似的,到时候不用焚天宫动手,咱们自己就垮了!”
村民们看着孩子痛苦的模样,听着彼此压抑的哭声,心都揪紧了。有人想整夜不睡守着,可眼皮刚沉,就被噩梦拽进去;有人学着白日里敲锣打鼓,可鼓声震不醒梦里的人,反而让做梦的人更慌,梦里的邪祟跟着鼓声变本加厉。阿木抱着木陀螺守在李长生身边,小脸发白:“师父,我怕……我怕睡着后,陀螺被影煞偷走。”
李长生正坐在祠堂的油灯下,翻看着祖辈留下的旧账本,账本里夹着几片干枯的艾草。他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听着村里断断续续的哭声,眉头微蹙却不显慌乱:“梦是心头想,邪祟趁虚钻空子。心定了,梦就稳了;身边有人守着,魂就不会丢。”
他让婆娘们烧起艾草,烟顺着窗缝飘进各家各户,艾草的清香混着烟火气,在屋里弥漫。“把孩子抱到祠堂来,或者让家人守在床边,别让屋里断了人声。”李长生往油灯里添了点桐油,灯芯“噼啪”跳了跳,光更亮了,“邪祟怕暖,怕人气,更怕亲人的声音。”
阿木捧着一碗温热的米汤,跟着李长生往张婶家走。米汤是用新米熬的,稠得能挂住勺,还撒了把炒香的芝麻,热气腾腾的,甜香压过了屋里的寒气。李长生让张婶撬开孩子的嘴,喂了两勺米汤,米汤刚下肚,孩子的哭闹声竟轻了些,眉头也舒展了些。
“在床边烧艾草,家人守着,时不时叫他的名字。”李长生把祠堂的旧平安符放在孩子枕边,符纸虽旧,却带着香火的暖意,“告诉他‘奶奶在,不怕’,声音要稳,要暖,让他在梦里能听见。”
张婶半信半疑地照做,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孩子,一遍遍叫他的小名,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韧劲儿。艾草在脚边燃烧,青烟袅袅,米汤的甜香飘在屋里。半个时辰后,孩子的哭闹彻底停了,呼吸渐渐平稳,脸上的冷汗干了,嘴角竟微微上扬,像是做了好梦。
这法子很快传开。村民们在床边点起油灯,烧着艾草,守在亲人身边,时不时说几句话,喂口热米汤或糖水。王屠户的婆娘坐在床边,边纳鞋底边跟他说话,说开春要种的菜,说年底要杀的猪,絮絮叨叨的家常话像道暖流,王屠户脖子上的红痕竟慢慢淡了;纺线的老婆婆让儿媳坐在身边唱童谣,歌声清亮,她梦里的血线渐渐变成了棉线,醒来后手抖竟轻了。
玄诚子守在祠堂,看着油灯下守夜的村民们。有人在给做梦的人擦汗,有人在低声哼唱,有人在添柴火,屋里的暖意和人声,像一张网,把梦魇煞牢牢挡在外面。他试着在梦里呼唤“李老说邪祟怕暖”,梦里的厉鬼竟真的退缩了,醒来后浑身轻快,再无之前的沉重。
“原来……梦魇缠魂,缠的是孤寂和恐惧;破它的,是亲人的暖、家常的话、烟火的香。”玄诚子望着油灯下的人影,终于懂了,“法术挡不住的梦,却被这最寻常的人间牵挂破了。”
天快亮时,最后一个被梦魇缠上的村民也醒了,打了个哈欠,说梦见自己在晒谷场吃红薯干,甜得很。村民们守了一夜,眼里带着血丝,却都笑着,屋里的艾草还在烧,米汤还温着,晨光透过窗缝照进来,落在彼此脸上,暖融融的。
李长生收起旧账本,祠堂的油灯还亮着,油光映着墙上的族谱,上面的名字模糊却温暖。他看着陆续醒来的村民,阿木靠在他腿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芝麻糖,嘴角沾着糖渣。
“师父,他们都醒了!”阿木迷迷糊糊睁开眼,揉着眼睛笑。
李长生点头,望着窗外渐亮的天:“人心暖了,梦就暖了;身边有人守着,魂就不会丢。”他往油灯里添了最后一勺油,“邪祟再凶,也闯不过亲人守着的夜,暖着的屋。”
晨曦洒满青石村,炊烟袅袅升起,混着艾草的清香和米汤的甜香。村民们互相打着招呼,说昨夜的梦,说守夜的暖,梦魇的寒意彻底散了,只留下眼角的泪和心底的暖。
焚天宫的梦魇煞,终究没能缠走青石村的魂。因为这里的夜,有油灯的暖,有艾草的香,有亲人的守,有说不完的家常话——这些最平凡的牵挂,恰恰是对抗邪祟最牢的锁,最暖的盾。
夜已过,日初升,青石村的烟火又起,守护的故事,还在这一餐一饭、一眠一觉里,继续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