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后的山涧水,一夜之间变了颜色。
天刚蒙蒙亮,小虎爹挑着水桶去取水,刚走到涧边就吓了一跳——往日里清澈见底的山泉水,此刻竟泛着淡淡的殷红,像掺了血,水面飘着细小的血珠,碰一碰就散成雾气,雾气里隐约有兵器交击的脆响。他试探着舀了半桶,水桶刚离水面,桶壁就渗出细密的血纹,纹路线条扭曲,竟像幅缩小的战场图。
“山流血了!”消息很快传遍全村。村民们涌到山涧边,看着泛红的泉水议论纷纷:张大爷蹲在涧边的老岩石旁,摸着岩石上突然出现的刻痕,刻痕里渗着血珠,指尖一碰,就听见微弱的叹息声;纺车婆娘的小孙女捡起块漂在水面的血珠,血珠在她掌心凝成片小小的枫叶,枫叶脉络里竟藏着半枚玉佩的虚影,与阿木胸前的玉佩一模一样。
阿木攥着胸前的玉佩赶来时,山涧水突然剧烈翻涌,血色更浓,水面浮出无数细碎的光片,光片拼凑出模糊的画面:三万年前的昆仑山间,一群山灵围着三位守灯人,为首的正是年轻时的李长生,他手中举着青铜酒壶,壶口对准山涧,酒液滴入水中,山灵们发出欢悦的嘶鸣,岩石上的刻痕开始发光——那刻痕,正是张大爷此刻摸着的纹路。
“是山灵在哭。”李长生站在涧边,青铜酒壶在手中轻颤,壶中酒液映出的画面越来越清晰,“当年我们守灯人镇守归墟裂隙,山灵以灵脉为引,助我们布下‘山河镇煞阵’。玄渊叛离时,阵眼崩碎,山灵受了波及,灵脉被战气灼伤,三万年都没缓过来……如今血誓逆溯,连它们的旧伤都被引出来了。”
他话音未落,涧边的老岩石突然“咔嚓”一声裂了道缝,血珠从裂缝中喷涌而出,溅在阿木胸前的玉佩上。玉佩瞬间发烫,阿木的识海里涌入潮水般的记忆:爷爷背着药篓在山涧采药,药篓里装着疗伤的灵草,他用指尖蘸着山涧水,轻轻涂抹在岩石的裂缝上,嘴里念着“山灵护我,我护山灵”;远处的归墟裂隙旁,玄渊举剑砍向阵眼,山灵们化作光盾抵挡,光盾碎裂的瞬间,血珠如雨般落进山涧,染红了整条溪流。
“爷爷在给山灵疗伤!”阿木的声音发颤。他终于明白,爷爷不仅是守灯人,更是山灵的守护者,那些年在山涧采药、在岩石旁静坐,都不是闲情,而是在维系山灵的灵脉,弥补当年战阵崩碎的创伤。
山涧水的血色越来越深,水面的光片拼出更完整的往事:玄渊叛离那日,狂风卷着战旗,归墟裂隙的黑雾汹涌而出,李长生和阿木爷爷拼死护阵,山灵们纷纷献祭灵识,将最后的力量注入岩石刻痕,才勉强封住裂隙。玄渊看着倒下的山灵,冷笑着挥剑斩断最后一道灵脉:“连山灵都懂守诺,你们却不懂变通!”剑光落下时,山涧水第一次染红,映着阿木爷爷绝望的脸。
“它在诉当年的痛。”李长生指着岩石裂缝中渗出的血珠,血珠落地的瞬间,化作小小的山灵虚影,虚影捧着断裂的灵脉碎片,对着阿木泣不成声。阿木突然想起爷爷留给他的药书,书里夹着片干枯的红叶,叶面上用灵血写着“山灵泣,灵脉续,血债需血偿”,当时他以为是爷爷的草药笔记,此刻才懂,那是山灵托爷爷留下的警示。
村民们看着山涧的异象,渐渐安静下来。王屠户放下水桶,蹲在岩石旁,用粗糙的手掌轻轻覆盖刻痕:“难怪往年山洪暴发,这山涧水都绕着村子流,原来是山灵在护着咱们。”纺车婆娘把小孙女抱起来,指着水面的光片:“你看那些发光的山灵,它们是在给咱们说故事呢,说当年谁护了咱们的家。”
阿木突然摘下胸前的玉佩,将断口对准岩石的裂缝。玉佩的青光与血珠的红光交融,裂缝中涌出的血珠渐渐变淡,山涧水的殷红也褪去几分,水面的光片不再是战场,而是山灵与守灯人并肩欢笑的画面:李长生给山灵倒酒,阿木爷爷给山灵喂灵草,玄渊坐在岩石上,用剑在石上刻下“山灵为友,守灯不孤”。
“它要的不是复仇,是记得。”李长生望着渐渐平静的山涧,青铜酒壶的酒液重新清澈,“山灵记了三万年的伤痛,也记了三万年的温暖。玄渊以为毁了灵脉就能断了因果,却不知山灵的记忆,比岩石还硬,比流水还长。”
日头升高时,山涧水恢复了清澈,只有涧边的岩石还留着淡淡的血痕,像泪痕。阿木把爷爷的红叶放在岩石裂缝上,红叶遇血珠化作光点,钻进裂缝,裂缝竟缓缓合拢,露出里面半枚玉片,玉片上刻着个“灵”字——是当年山灵赠给爷爷的信物。
“爷爷说过,山灵的眼泪是甜的,因为它们记着暖。”阿木把玉片握在手心,玉片温润,带着山涧水的清冽。他望着山涧深处,仿佛看见无数光团在游动,那是山灵的身影,它们不再泣血,而是顺着溪流漂向村子,在老槐树、石磨、纺车旁盘旋,像在无声地守护。
村民们陆续离开山涧,回家干活时,脚步都轻了许多。王屠户挑水时特意绕开岩石的血痕,张大爷给菜田浇水,用的山涧水带着淡淡的甜,菜苗喝了,竟比往日挺拔了几分。没人再提“山流血”的恐慌,只在心里记下:青石村的山,藏着三万年的故事,那些故事里有伤痛,更有山灵与守灯人“以心换心”的暖。
李长生站在涧边,青铜酒壶轻晃,壶中映出归墟裂隙的虚影,裂隙旁,玄渊的身影正对着山灵冷笑。他握紧酒壶,知道山灵的泣血只是开始——当年的因果如蛛网,山灵、玉佩、血誓、冰川棺,每一个节点都在苏醒,而那些藏在山水间、器具里的往事,还会在某个清晨或黄昏,借着风、借着水、借着光,继续诉说当年的坚守与离殇。
山涧的水声潺潺,像在低吟一首古老的歌,歌里有山灵的泪,有守灯人的血,还有青石村炊烟里,从未断绝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