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哥的视线,从王大麻子那条扭曲的胳膊上扫过,又看了看地上哀嚎的黄毛,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没有立刻去理会王大麻子,而是转身,走到了那个卖馄饨的大婶面前。
“大婶,你别怕,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和蔼得像是在问路。
大婶吓得直摆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哥又问了旁边几个摊贩,得到的,都是同样的摇头和沉默。
王大麻子和他手下那帮人,在城南横行了这么多年,积威太重了。
没人敢开口。
“没人说是吧?”陈哥点了点头,他转过身,重新走回场中。
王大麻子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狞笑。
“陈哥,你看,没人敢指证我!是这小子寻衅滋事!快把他铐起来!”
陈哥没看他,而是走到了周秦面前。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周秦,又看了看周秦身后那二十多个沉默如山的汉子。
“你叫周秦?”
“是。”
“石古村的?”
“是。”
“他们,都是你的人?”
“他们是我的兄弟。”周秦纠正道。
陈哥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听说,你们石古村的施工队,干活又快又好,还便宜?”
周秦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
“还行,养家糊口。”
“嗯。”陈哥点了点头,他忽然一指地上哀嚎的王大麻子,厉声喝道:“把他给我铐起来!”
两个公安上前,不由分说,掏出冰冷的手铐,就把王大麻子给按在了地上。
这一下,不光是王大麻子,所有人都懵了。
“陈哥!你干什么!你抓我干什么!”王大麻子疯狂地挣扎,“该抓的是他!是他!”
“抓你?”陈哥冷笑一声,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翻开。
“王富贵,外号王大麻子。1975年,因为偷窃,被拘留十五天。1978年,因为聚众斗殴,致人重伤,被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1980年至今,长期在城南菜市场一带,以暴力胁迫手段,向个体工商户索要钱财,涉嫌敲诈勒索,金额巨大!”
陈哥每念一句,王大麻子的脸色就白一分。
等他念完,王大麻子已经面如死灰。
这些陈年旧账,他以为早就没人记得了。
“至于今天的事……”陈哥合上本子,看了一眼旁边那个被吓傻了的黑皮,“有人举报,你们聚众持械,意图寻衅滋事。我们赶到的时候,你们正准备动手,被这位……见义勇为的周秦同志,给制止了。”
他指了指周秦和他身后那些石古村的汉子。
“他们,是来协助我们警方,抓捕犯罪嫌疑人的热心群众。”
“至于你和你手下的伤……”陈哥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那是你们在拒捕过程中,不小心,自己摔的。”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直接把一场黑社会火拼,定性成了一场警民合作,见义勇为。
王大麻子瘫在地上,不叫了,也不闹了。
他懂了。
彻底懂了。
这不是陈哥要搞他,是陈哥背后的人,要搞他。
他就是那个被推出来,用来杀鸡儆猴的鸡。
“带走!所有人都带走!”陈哥一挥手。
十几个混混,全都被铐上了手铐,像一群斗败了的瘟鸡,被押着往外走。
路过周秦身边时,王大麻子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和乞求。
周秦没看他,只是把地上的那份协议,又往前踢了踢。
“签了它。”
王大麻子身体一颤。
他看了一眼周秦,又看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陈哥,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巷口那辆黑色的上海牌轿车上。
那扇摇下的车窗,像一个黑洞,吞噬了他所有的希望。
他知道,今天,他要是不签,他这辈子,可能都走不出公安局的大门。
就算走出来了,他那个宝贝儿子,也可能在放学的路上,“不小心”,摔断了腿。
他哆哆嗦嗦地,被一个公安押着,趴在地上。
捡起那支笔,在那份空白的土地转让协议上,歪歪扭扭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王富贵。
签完字,他又按照要求,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那一刻,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都垮了。
周秦捡起那份协议,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
他走到陈哥面前。
“陈哥,辛苦了。”
“应该的。”陈哥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李局长让我给你带句话。”
“您说。”
“他说,刀,磨快了,是好事。但别见了血,就收不住手。容易伤着自己。”
周秦点了点头。
“替我谢谢李局长。”
警车,拉着凄厉的警笛,消失在了街角。
菜市场里,死一般的寂静过后,不知是谁,第一个鼓起了掌。
紧接着,掌声像潮水一样,响彻了整个菜市场。
那些摊贩们,看着周秦,脸上没有了恐惧和担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近乎崇拜的敬畏。
周秦没有理会这些。
他转身,对着身后那群同样激动不已的兄弟们,大手一挥。
“收队!”
巷口,那辆黑色的上海牌轿车,车门开了。
王秘书从车上走了下来,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
他径直走到周秦面前,伸出手。
“周秦同志,恭喜。”
周秦看着他,没有伸手去握。
“我只是个粗人,听不懂王秘书的话。”
王秘书也不尴尬,自然地收回了手。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了过去。
“这是李局长的意思,给受伤的兄弟们,买点营养品。”
周秦掂了掂,信封很厚,少说也有一千块。
他没接。
“无功不受禄。我们是来干活的,不是来要饭的。”
王秘书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他看着周秦,沉默了片刻。
“李局长还说,城南的路,马上就要修通了。那块地,不能一直荒着。”
王秘书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周秦的心湖。
他不是在暗示,他是在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