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
燕濯绪听着朔风的汇报,拇指一按,佛珠发出“咔哒”一声闷响。
他倏地抬眸。
“你说,叶景鸿也会上山?”
“正是。”朔风拱手道,“沈清芫不顾阻拦,路面还没踏实稳固就要执意上山,说是来带庶妹归家。”
“叶景鸿与沈清芫这几日走得近,应是听了叶家的吩咐,借着祈福的名义,守在沈清芫身边,和她多些接触。”
“但属下觉得,他有自己的心思。”
说罢,他看向燕濯绪阴沉的脸色,蓦地止了话头。
“说。”燕濯绪神情冷锐。
“是!”朔风连忙低头,“据属下探知,那叶景鸿多次敷衍沈清芫,甚至这几天还处处避着她。”
“可是一听说她要来断云寺,便主动热络,这不奇怪吗?”
“定是因为二小姐在此,他才如此迫不及待。”
燕濯绪像座雕像似的沉在那儿。
半天都没有说话。
朔风觉得周遭空气都冷了几分,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一声也不敢吭。
他偷偷瞄着燕濯绪。
明黄袈裟裹身,可他看到的,不是慈悲,而是压迫感极重的杀意与戾气。
恍若地狱修罗……
佛珠缓缓捻动。
燕濯绪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地想。
她今日清醒,便会忘记他们昨夜发生的一切。
忘记他吻过她。
满心满眼,都会只有那个叶景鸿。
醉酒都难以排解的相思,如今就要到她眼前了。
难道……真是她“心诚则灵”?
燕濯绪心口一滞。
指骨骤然收紧。
咔哒——
佛珠竟被他生生捏碎几颗。
剩余的珠子哗啦啦滚落,在空寂的大殿上撞出突兀的响声。
朔风瞳孔震颤。
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会发这么大的火?
连一向最看重的佛珠都捏碎了……
有几颗珠子滚到燕濯绪脚边。
他却看也没看。
抬头,静静注视无言的佛像。
他第一次,对他尊崇信奉的神明,产生了一种近乎怨怼的不敬情绪。
为何要实现她的心愿?
为何不看看他的?
为何……为何?
端坐莲台的佛像垂眸不语,香灰落下。
他仿佛听到了一阵遥远的梵音,空寂缥缈地响在耳畔。
句句清晰。
“叛者,逆者,自失庇佑。”
燕濯绪猛地松开紧攥的大掌,指骨泛白,垂落身侧,高大的身躯因压抑而轻轻颤抖。
是啊,他已经弃绝佛祖。
又谈何庇佑。
汹涌的戾气从他眼中翻涌而出,他神情冷硬,近乎决绝。
既如此。
他便自己去争,自己去抢!
“殿下?”朔风看他状态不对,担心地唤了句。
燕濯绪转眸,静静看着他。
“去宫中,帮我取点东西。”
……
皇宫,太后居所。
皇后激动得握住椅子把手,“你说什么?!”
“绪儿要一套女子服饰?!”
她缓过神,转头,又对上首的太后福身告罪:“臣妾失仪,还请母后见谅。”
太后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哎哟,莫说是你,哀家也吓了一跳。”
“快坐快坐。”她挥挥手,又对报信的内监道:“细说说,是谁家女子?”
内监道:“回禀太后、皇后,是相府庶女,沈知意。”
皇后激动道:“虽是庶女,臣妾却见过这个沈知意,相貌才情俱佳,难怪能引绪儿动心。”
“只是,是个可怜的,从小就没了娘。”
太后抚着胸口,像是心头多年郁结的一颗大石终于落下。
“身份有什么要紧?”
“只要绪儿肯回宫,哀家便做主,封她为郡主,再赏她个封号,看谁还敢小瞧了她去。”
她拍拍侍女的手,“去,把哀家前日里新得的东珠找出来,也一并送去。”
皇后压着喜色,道:“那东珠极为难得,母后竟肯割爱。”
“臣妾代绪儿谢过母后。”
太后笑眯眯道:“你也别吝啬,既然绪儿要服饰,你就好好张罗张罗,寻个好料。”
“别亏待了人家。”
皇后笑着起身:“自然。”
“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绪儿第一次讨好女子,除了衣服,她还得准备些相配的首饰,不能失了皇家气度。
却也不能太多,免得吓到人家。
她兴冲冲地离开。
*
沈清芫是跟这些赏赐,一起到断云寺的。
还没见到沈知意,她就已经被气到了。
她原以为,是爹爹这几日受陛下重视,皇后才派人赏赐她的。
还巴巴地追到了断云寺,聊表重视。
可谁知道,竟是给沈知意的!
害她险些在内监面前丢脸。
侍女莲杏避开叶景鸿,悄声安慰道:“小姐宽心,这些赏赐即便是从宫里来的,数量也太少了。”
“说不定,是随便备了些,打发二小姐的。”
沈清芫一想也是。
这山路堵了这么多天,沈知意才得以留在寺中。
可却让皇后误解,以为她一个庶女竟有本事,引太子动心。
等她知道了真相,这些赏赐,说不定会变成数倍的责罚,降到沈知意身上!
她瞧着内监手上端着的赏赐,虽盖着布,瞧不清里头是什么,心中也冷哼了声。
定是因为沈知意是庶女。
才只赏了这么点。
想到这,沈清芫眉梢又扬起来了。
沈知意来到大殿,见到沈清芫,佯装惊讶。
“姐姐怎么来了?”
沈清芫皮笑肉不笑,碍于叶景鸿在场,上前一步,故作热络地拉住沈知意的手,道:“你数日不曾归家,爹爹和娘亲都牵挂得很,特意叫我来寻你。”
“如今山路已通,妹妹还是尽快随我下山吧。”
沈知意为难地推开她的手。
“姐姐有所不知。”
“空尘大师已答应为我根治弱症,现下疗程过半,万没有半途而废之理。”
“我已经去信爹爹,告知此事。”
“他很是支持呢。”
她唇角扬起一个柔和的笑,眼底的光却灵动,“我还要在寺中多留几日,姐姐怕是白跑一趟了。”
沈清芫嘴角的笑僵住。
根治弱症?!
她细看了下沈知意,这才发现她的脸色确实比之前红润许多。
说话声音也不似先前虚浮。
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真让她治好了弱症,以后,岂不更难对付?
但更让她震惊的是……
燕濯绪居然愿意为她治病?!
她摇摇欲坠,咬着唇,脸色苍白。
余光瞟了叶景鸿一眼,阴阳怪气道:“妹妹可真厉害,身在佛寺,竟也能讨太子欢心,巴巴地让人从宫中给你挪赏赐。”
“我要是有你的本事,何至于现在到佛寺来求姻缘呢。”
她眼波含情,看了叶景鸿一眼。
他却视若无睹。
上前一步,眼神一瞬不瞬地落在沈知意身上,微微颔首,道:“沈二小姐,好久不见。”
沈知意转头,看到大殿外桂花树下,站立着的高大身影。
明黄袈裟袍角翻飞。
他的面容沉在阴影中,看不分明。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对叶景鸿绽出甜笑:“叶大公子,久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