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柳河桥的战火,如同一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迅速向整个东亚乃至世界扩散。
不仅仅是中日两国,在华的各大列强势力,也都在密切关注着这场突如其来,且展现出前所未有形态的战争。
燕京,东交民巷,各国公使馆区。
这里的气氛,与城墙外正在酝酿的全国抗日热情截然不同。
优雅的西式建筑内,外交官们端着红茶或咖啡,交换着情报和看法,言语间充满了精明的算计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
大英公使馆内,蓝普生公使正与几位商务参赞和武官进行着一场非正式的会谈。
“……先生们,华南邓贤部队所展现出的战斗力,尤其是其装甲部队的战术水平,完全颠覆了我们以往对华国军事力量的认知。”
大英驻华武官弗雷泽上校指着几张模糊的黑白照片——那是冒险靠近前线的记者拍下的铁牛-II坦克残影,他语气凝重的向众人开口。
“他们的坦克,速度、火力和似乎不错的防护,结合熟练的步坦协同,至少在亚洲,目前没有对手。甚至……与我们欧洲正在探索的新战术理念,有不谋而合之处,而且在某些方面似乎更为大胆和成熟。”
一位商务参赞听后皱着眉头开口。
“这并非全然是好消息。一个强大、统一,并且拥有如此先进军事技术的华国,对于我们在大中华地区的商业利益,意味着什么?我们的在华权益,是否会受到挑战?尤其是在华南,邓贤的控制区内,我们的商人已经感受到他那套国家统制经济带来的压力,他对外资和矿产资源的管控远比之前的军阀要严格得多。”
蓝普生公使慢条斯理地搅动着杯中的红茶,缓缓开口。
“弗雷泽上校的军事观察是准确的。而查尔斯先生的担忧,也并非空穴来风。邓贤,显然不是一个满足于偏安一隅的军阀。他的野心,从他整合三省资源、建立近乎独立工业体系的行为就可见一斑。此次北援张双喜,固然有民族大义的成分,但何尝不是一次力量的展示和政治资本的积累?”
蓝普生说着他顿了顿,环视众人继续说道:“目前,我国政府的首要关切是我们在长江流域和华南的巨大投资与贸易利益。一个过于强大的、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的华国政府,确实可能不利于我们维持现有的特权。因此,从雾都的角度,或许更乐于见到一个保持某种均势的华国,而非出现一个能够强力整合全国的强权人物。无论是蒋瑞元,还是这位邓贤,过于强大都可能损害我们的利益。”
“那么,我们是否应该……!”
有人试探性地问道,意指是否应该在外交或暗中对扶桑进行某种程度的倾斜,以平衡邓贤势力的崛起。
蓝普生听后果断摇头开口。
“不,至少现在不行。扶桑在满洲的扩张同样损害了我们的利益,与《久国公约》的精神背道而驰。公开支持扶桑在道义上和舆论上是不可行的。更重要的是,邓贤展现出的实力,让我们必须重新评估与他直接对抗的成本。他那神秘的磺胺来源和似乎源源不断的先进武器,其背后的技术渠道令人费解且忌惮。在情况不明之前,保持中立,谨慎观察,维持与金陵政府以及华南方面的正常外交和商业渠道,是最明智的选择。”
类似的讨论,也在美丽国、法兰西国等国公使馆内上演。
美丽国公使詹森更关注的是门户开放政策能否维持,以及美丽国在华的商业机会。
他对邓贤的工业化努力抱有某种复杂的兴趣,既担心其贸易保护倾向,又对其可能带来的新市场抱有期待。
同时,美丽国国内孤立主义情绪浓厚,政府绝无可能直接介入,更多的是希望通过外交斡旋维护利益,并观察扶桑这个太平洋地区潜在对手的动向。
法兰西国公使则更多地担忧其在阿三支那的殖民地和各地租借地的安全,一个强大的华国邻居显然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
德意志方面的情况则更为微妙。
由于《防鄂赛条约》的限制,德意志国在华军事顾问团身份敏感。
但他们中的一些人也通过秘密渠道,了解到华南军队的装备和战术似乎带有某种德式风格,却又有所不同,甚至更为激进,这引起了部分德意志国军官极大的好奇。
总的来说,列强的态度是复杂而矛盾的。
他们乐见扶桑在华国的扩张势头受挫,因为这符合他们维持远东均势的利益。但他们绝不希望看到一个真正强大、独立、能够挑战他们特权的华国出现。
邓贤的异军突起,打破了他们固有的认知和战略平衡,使得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一种普遍的心态是:让华国人和扶桑人先去拼个两败俱伤,他们再伺机而动。
然而,华夏大地内部奔腾的洪流,并不会因这些外国使馆内的低语而改变方向。
在华北、中原、西北,更多的义师正在集结,向着北方开进。
绥远,归绥城外。
马家军骑兵纵队终于开拔。数千名头戴白色圆帽或皮帽,身穿各色棉袍或旧军装的骑兵,跨坐在矫健的河曲马上,马刀闪烁,枪械各异(从老旧的毛瑟到日制金钩步枪都有),形成一股剽悍的洪流。
他们不像中央军或晋绥军那样队列严整,却自有一股塞外狼骑的肃杀之气。
纵队长马呈祥(马步芳之侄)勒住马头,回望了一眼归绥城,随即一挥马鞭,指向东方:“弟兄们,让关内的汉子和鬼子们都瞧瞧,咱们西凉铁骑的厉害!目标,热河!走!”
津浦铁路、平汉铁路线上,军列更加密集。
除了晋绥军、即将出滇的滇军,一些原本依附于蒋瑞元或处于观望状态的地方杂牌军,如西北军的宋哲元部残部、原直系军阀的一些队伍,也在舆论压力和可能的政治收益驱使下,开始零星地向北移动。
虽然装备窳劣,补给困难,但在抗日这面大旗,此刻具有无与伦比的号召力。
东鲁,韩复榘的态度依旧暧昧,他紧握兵权,对蒋瑞元和邓贤两方面的调令都虚与委蛇,但迫于舆论,也象征性地派出了一个团的兵力沿津浦线北进,行动却异常迟缓。
全国各地,学生组成的宣传队、慰问团更加活跃。
各大城市的募捐活动达到了高潮,银元、铜板、首饰、衣物、药品……民众用最朴素的方式支持着前线的军队。
报纸上几乎每日都有某某部队誓师出征、某某团体捐赠巨款的报道,抗日救国成为了压倒一切的主旋律。
这一切纷繁复杂的动向,都通过叶怀瑾领导的情报局,以及军队自身的通讯系统,源源不断地汇入羊州绥靖公署和奉城北方军总司令部。
邓贤在羊州的作战室内,看着地图上越来越多的、代表各方势力的箭头指向东北,脸上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大帅,四方响应,民心可用啊!”
陈念和语气中带着一丝振奋。
邓贤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民心固然可用,但鱼龙混杂,指挥不灵,后勤更是混乱。蒋瑞元想‘统一指挥’,从军事角度而言,并非全无道理。只是他的心思,更多是用在如何借此机会削弱和控制各方,而非高效地抗击日寇。”
他指向地图上那些杂乱无章的箭头:“这些力量,若不能有效整合,不过是给日军送去一盘散沙,甚至可能互相掣肘,徒耗粮饷。我们的胜利,激发了民心士气,但也引来了更多的变量。”
“那我们的计划……”
林晨武有些担忧的开口。
“不变!”
邓贤果断开口。
“正因为变量增多,我们才更要坚持以我为主,打出决定性的胜利!只有我们的铁拳足够硬,才能砸碎一切混乱和阴谋!告诉李天霞,放开手脚打!告诉陈念和,加快集结速度!我们要用辽南的战果,来整合这纷乱的局面!”
战争的齿轮在各方势力的推动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