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歌壶核心广场的喧嚣几乎要掀翻结界穹顶。芙宁娜的声音穿透人群,带着音乐剧演员特有的华丽颤音:“亲爱的最高审判官阁下!请您再挺直些!您代表的可是丰收的尊严!”
那维莱特站在临时搭建的枫丹机械舞台上,浑身僵硬。镶满金箔玉米穗的礼服紧箍着他,繁复的金线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他试图挪动脚步,枫丹精密的齿轮舞台装置却“咔哒”一声卡死。他一个趔趄,差点把手里象征丰饶的琉璃麦穗道具权杖甩出去。台下顿时爆发出善意的哄笑。光幕背景闪烁几下,蓝紫色电流滋啦乱窜,映得他向来肃穆的脸庞忽明忽暗。芙宁娜懊恼地拍打控制台:“枫丹的机械之心啊,关键时刻怎能罢工!”
中央食堂飘出奇异的甜香。巨大的蒸笼被香菱猛地掀开,莹蓝透绿的光晕瞬间漫溢开来,将围拢的人群脸庞映得如同沉入水底。
“当当!璃月万民堂特供——‘夜光稻米糕’!”香菱叉腰宣布,声音盖过惊叹,“理萌大师的夜光稻米,加上阿贝多先生友情提供的‘流光菌丝’!熄灯时观赏效果更佳哦!”
人群骚动起来。第一块糕点被切分,滑腻莹润的质地让一位须弥学者捏在指尖反复端详:“这触感…像凝脂,又带点弹性?”他小心咬了一口,表情古怪地咀嚼着,“唔…草木的清气很足,后味回甘。但这滑溜溜的口感…”他咂咂嘴,“…有点特别。”旁边的枫丹工匠已经塞了满嘴,含糊不清地赞叹:“好吃!像含着月光!”更多人伸出手,好奇压倒了疑虑,莹蓝的光点在他们唇齿间明灭,议论声嗡嗡作响。
广场另一角,热浪与辛辣味冲天而起。荒泷一斗赤膊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脸红得如同蒸熟的螃蟹。他面前堆着小山般的绝云椒椒,每一颗都红得滴血,散发着灼人的辛气。
“哈!这点辣度,给本大爷塞牙缝都不够!”他抓起两颗椒椒,豪迈地塞进嘴里,汁水迸溅。下一秒,他额角青筋暴跳,眼泪鼻涕齐飞,原地蹦跳着吸气,却仍梗着脖子嘶吼:“再来!本大爷还能吃五十个——”
“一斗哥哥,快喝这个!”几个蒙德孩童嬉笑着挤到台前,踮脚递上澄澈的橘黄色汁液。那是用理萌培育的赤穗玉米榨取的甜浆。一斗抓过竹筒猛灌,冰凉清甜的汁液滑过灼烧的喉咙,他发出一声夸张的喟叹,瘫坐在椒椒堆里,引来更响亮的哄笑与掌声。
A区4单元的公寓里,窗外的喧闹仿佛隔着一层水幕。静怡站在衣橱前,目光落在脚上那双芙宁娜赠送的深棕色浅口乐福鞋上。
“啪!”“咚!”回忆里那两声闷响和阿贝多额角瞬间浮现的红印,以及周围学徒憋笑的低咳再次袭来。体面?稳固?还有…那点微不足道却总让她在意的挺拔感?芙宁娜女士的礼物固然优雅得体,穿上时也确实曾让她感到一丝矜持的自信。可这双乐福鞋的鞋跟终究稍矮了些,无法让她摆脱那份仿佛刻在骨头里的娇小感。静怡指尖拂过乐福鞋柔软光滑的表面,一丝难以名状的不安如同冰凉的藤蔓,悄悄缠上心头。这丰收庆典的繁荣…是否也像这双漂亮的鞋,一个不慎就会在湿滑的现实上飞脱,露出底下摇摇欲坠的真实?
她鬼使神差地转向鞋架高处。
那双13厘米的黑色玛丽珍“恨天高”静静立在那里,鞋面擦得锃亮,粗壮的方跟像小小的堡垒底座。她取下来,沉甸甸的踏实感压在手心。指腹摩挲着冰凉的漆皮和坚硬稳固的鞋跟,低声呢喃穿透窗外的欢庆声浪:“或许…还是这个更‘可靠’些?”至少,它能让她站得足够高,高到暂时忘记这副身躯的脆弱。
褪下柔软的乐福鞋,换上这双熟悉的“战靴”。细皮带扣紧脚踝,将本就纤细的足腕衬得更加伶仃。她走到穿衣镜前,镜中人依然瘦小。视线下移,那双被漆黑皮革和闪亮金属扣包裹的脚,在夸张鞋跟的托举下,显得格外娇小脆弱,几乎不像能承载身体的重量。脚背在一字系带下微微隆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她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鞋扣:“我的脚……看上去好小。”一丝熟悉的、近乎自厌的情绪悄然弥漫。静怡此时像个偷穿了大人象征力量的铠甲的孩子,但鞋跟稳稳踩在地板上传来的坚实触感,奇异地压下了心底那丝飘摇的不安,也暂时麻痹了那份对自身渺小与脆弱的介怀。
尘歌壶西区,巨大的自动化恒温粮仓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新安装的枫丹制冷管道在仓壁外蜿蜒,泛着金属冷光。
守卫老王搓着手,对着巡逻而来的千岩军小队直哈白气:“二位长官,你们摸摸这墙!邪门了,下午还好好的,这会儿冷得跟冰窖似的!”他指向仓库大门内侧,地面赫然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反光。他呼出的气瞬间凝成细碎冰晶。
领队的千岩军蹲下,戴着皮手套的手抹过霜层,又敲了敲旁边粗大的银色金属管道,侧耳倾听内部制冷剂流动的嗡鸣。“新装的管道,”他起身,语气笃定,“估计是接口没封严实,雪种泄漏了。待会让枫丹技师过来紧一紧就好。大惊小怪。”
两人正说着,一道火蝶纹的身影裹着寒风飘过。往生堂堂主胡桃蓦地停下脚步,细眉紧蹙,下意识裹紧了那件宽大的褐色制服外套。她琥珀色的眸子锐利地扫过粮仓阴森的大门和地面诡异的薄霜,小巧的鼻翼翕动两下,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无形的粒子。
“嘶…”她倒抽一口冷气,抱着胳膊搓了搓,“这阴气…重得能冻住往生蝶了。”她盯着那扇沉重的仓门,眼神凝重,“不对劲…这冷,不像是机器漏出来的。”她的话飘散在风里,千岩军士兵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继续巡逻。胡桃驻足片刻,终究没再说什么,身影如蝶,悄无声息地融进暮色。
粮仓深处,空气冰冷刺骨。两名穿着深蓝色连体工装、胸口绣着“枫丹制冷服务公司”徽记的“技师”,正麻利地检修着管道。其中一个身材敦实的,警惕地望了一眼远处监控晶石微微转动的方向,压低声音:“快!就是那个备用阀柜!”
他的同伴,一个眼神阴鸷、动作却异常灵巧的高个子,迅速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外观与其他浅绿色制冷剂罐毫无二致的金属罐。罐体标签印着标准的化学分子式和霜花标志,唯有底部一圈极细微的冰蓝色符文,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不祥的幽光。他像对待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寂寒核心”塞进角落里一个布满灰尘、连接着废弃管道的设备柜深处。
“哐当。”柜门合拢,落锁。
“检修完毕,管路密封正常!”敦实的技师故意提高嗓门,对着空气喊了一声,掩盖了最后那点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两人收拾工具,表情平静地走向出口,与下一班守卫擦肩而过时,还点头致意。
厚重的粮仓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将足以冻结灵魂的极寒秘密,与广场上鼎沸的人声、芙宁娜激越的咏叹调、夜光米糕的奇异甜香、以及荒泷一斗挑战下一轮辣椒的豪言壮语,彻底隔绝。
粮仓外,欢庆的金色流光映亮了尘歌壶虚假繁荣的天空;粮仓内,伪装成制冷剂的“寂寒核心”安静蛰伏,罐底冰蓝的符文如同深渊睁开的第一只眼,无声无息。静怡踏出公寓楼,粗方跟玛丽珍鞋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沉稳而清晰的叩击声,朝着那片流光溢彩的喧嚣中心,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坚定。那坚实鞋跟叩击地面的声响,似乎比乐福鞋更令人安心,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于回忆中那次滑倒的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