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幕：血契
黎明前的青林村笼罩在一片寂静中。慕锦笙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陌玄已经离开三个时辰了，按理说早该回来。他盯着窗棂外渐亮的天色，胸口像压了块石头，闷得难受。
\"应该跟去的……\"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绷带。陌玄临走时严肃的表情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双总是平静如古井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一丝决然。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慕锦笙猛地坐起，腹部的伤口被牵扯得一阵刺痛，但他顾不上这些，眼睛死死盯着房门。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陌玄？\"慕锦笙喊道，声音因紧张而嘶哑。
没有回应。
他一把掀开被子冲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就扑向门口。拉开门的一瞬间，他的血液几乎凝固——
陌玄倒在门槛上，雪白的长发凌乱地散落，被鲜血染红了大半。那身素白的长袍几乎变成了红色，胸口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汨汨流血。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色，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
\"不……不……\"慕锦笙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颤抖着将陌玄翻过来抱在怀里。陌玄的身体冰冷得吓人，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来人啊！救命！\"慕锦笙嘶声大喊，声音在清晨的村庄上空回荡。
几个村民闻声赶来，看到这一幕都倒吸一口凉气。村长反应最快：\"快！抬进屋里！去请大夫！\"
慕锦笙却像没听见一样，紧紧抱着陌玄不放，仿佛一松手对方就会消失。他的手指死死按在陌玄颈侧的脉搏上，那微弱的跳动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小方士……你得让我们抬他进去……\"村长小心翼翼地说。
慕锦笙这才如梦初醒，机械地点点头，松开手臂。村民们小心地将陌玄抬起，放到床上。慕锦笙踉跄着跟在后面，视线一刻不离陌玄惨白的脸。
\"大夫来了！\"有人喊道。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匆匆进门，检查陌玄的伤势后，脸色越来越凝重：\"伤口有毒……而且失血过多……\"他摇摇头，\"老夫尽力而为，但……做好准备吧。\"
慕锦笙如遭雷击，耳边嗡嗡作响。他抓住大夫的手臂：\"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好准备？\"
大夫同情地看着他：\"小兄弟，这位公子伤得太重，毒已攻心……恐怕……\"
\"不！\"慕锦笙厉声打断，\"他不会死！不能死！\"他的声音在最后破了音，眼眶通红，像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大夫叹了口气，开始为陌玄清理伤口、敷药包扎。慕锦笙站在一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他的世界只剩下床上那个呼吸越来越微弱的身影，和耳边不断回响的\"准备后事\"。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终于直起身：\"暂时稳住了，但……\"他摇摇头，没说完的话悬在空气中，\"我开些药，能撑多久……看造化吧。\"
村民们陆续退出房间，最后离开的村长轻轻带上门，留下一室寂静。慕锦笙缓缓跪在床边，颤抖着握住陌玄冰凉的手。
\"你答应过的……\"他声音哽咽，\"说要管我的命……自己却……\"话语破碎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抽泣。
窗外，天色大亮，阳光透过窗纸洒落，照在陌玄毫无血色的脸上，为他镀上一层虚幻的金色光晕，仿佛随时会消散。慕锦笙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意识到——这个总是冷静自持、强大可靠的天师，原来也会受伤，也会……死。
这个认知像一把刀，狠狠刺进他的心脏。他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脑子飞速运转。一定有办法……一定有……
突然，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转身从包袱里掏出一本古旧的手抄本，快速翻到某一页——\"血契秘术：以命换命\"。
\"不行……\"慕锦笙喃喃自语，手指却紧紧攥住书页。这是禁术，师父曾严令禁止他使用。施术者需以自身精血为媒，将对方的伤害转移到自己身上，稍有不慎就会两人俱亡。
他回头看向床上奄奄一息的陌玄，对方胸口的绷带又渗出了鲜血，在白布上晕开刺目的红。
没有时间犹豫了。
慕锦笙深吸一口气，从靴筒中抽出随身匕首。他跪回床边，轻轻解开陌玄的衣襟，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变成紫黑色，毒气正在蔓延。
\"忍着点……\"他轻声道，尽管知道陌玄听不见。
匕首在晨光中闪着寒光。慕锦笙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左腕上划下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顿时涌出。他忍着剧痛，用血在陌玄胸口画下一个复杂的符阵，每一笔都精准无误。
\"天地为证，血气为引……\"他开始念诵咒语，声音低沉而坚定，\"以我之血，代君之伤……\"
符阵渐渐亮起诡异的红光，慕锦笙的脸色随之越来越苍白。他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符阵中央，红光顿时大盛，将两人笼罩其中。
\"以我之命，换君之生！\"
最后一句咒语落下，慕锦笙浑身一震，感觉一股巨大的吸力从符阵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体内被抽走。同时，陌玄胸口伤口的黑色开始褪去，血色渐渐回到他苍白的脸上。
而慕锦笙的情况恰恰相反——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渗出冷汗，左腕的伤口血流如注，但他顾不上止血，全神贯注地盯着符阵的变化。
\"起作用了……\"他虚弱地笑了，眼泪混着鲜血滴落在陌玄脸上，\"看……我说过……你不会死……\"
随着毒素和伤害的转移，慕锦笙的意识开始模糊。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右手死死按住左腕的伤口，却阻止不了生命的流逝。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叫。
就在他即将昏厥的瞬间，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够了……\"
慕锦笙迟钝地低头，对上一双熟悉的黑眸——陌玄醒了，正复杂地看着他。
\"陌……玄……？\"慕锦笙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怀疑这是自己濒死前的幻觉。
陌玄的手虽然无力，却坚定地拉开慕锦笙按在伤口上的手：\"停下……术法……够了……\"
慕锦笙摇摇头，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陌玄胸前。他的视线越来越暗，身体向前栽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傻瓜……\"他听到陌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我没事……都是假的……\"
假的？慕锦笙想追问，但黑暗已经吞噬了他的意识。最后的感知是陌玄的手臂紧紧环抱住他，和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脸上……是泪吗？
不知过了多久，慕锦笙在剧痛中恢复了一丝意识。他感觉自己被平放在床上，有人正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手腕的伤口。那人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却仍让他疼得抽搐。
\"忍一忍……\"是陌玄的声音，比平时沙哑，\"伤口太深……必须绑紧……\"
慕锦笙努力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陌玄的脸近在咫尺，虽然仍有些苍白，但明显比之前好多了。那双黑眸专注地盯着他的手腕，眉头紧锁。
\"你……骗我……\"慕锦笙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陌玄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你醒了？\"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平静，\"别说话，保存体力。\"
慕锦笙固执地盯着他：\"为什么……假装……\"
陌玄沉默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为了引他出来。\"
\"他？\"
\"我哥哥。\"陌玄的声音冷了下来，\"陌夜。这些事件的幕后黑手……也就是所谓的'那位大人'。\"
慕锦笙震惊地瞪大眼睛。陌玄有个哥哥？还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陌玄似乎看出他的疑问，轻声道：\"我们是一体双生的兄弟，却走上了截然相反的路。我追寻正道，他堕入魔道……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
他小心地托起慕锦笙包扎好的手腕，眼中闪过一丝痛色：\"这次我假装重伤垂死，就是为了引他现身……他最喜欢在猎物最脆弱时出手。\"
慕锦笙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是故意……让我……\"
\"不！\"陌玄罕见地提高了声音，\"我没想到你会……做到这种地步。\"他的目光落在慕锦笙惨白的脸上，\"血契秘术是禁术，稍有不慎就会两人俱亡……你怎么敢！\"
慕锦笙却笑了，尽管这个笑容虚弱得几乎看不出来：\"你……先骗我的……\"
陌玄哑然，半晌才低声道：\"我本想告诉你真相，但……你的反应必须真实，才能骗过他。\"
\"他……来了吗？\"慕锦笙问，突然感到一阵不安。
陌玄的表情变得警惕：\"快了。血契的力量波动会像灯塔一样吸引他……\"他顿了顿，\"慕锦笙，听着，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再用禁术，不要伤害自己，明白吗？\"
慕锦笙想反驳，但失血过多让他思维迟钝，只能微微点头。
陌玄似乎稍微放心了些，伸手轻轻拂去慕锦笙额前的冷汗：\"再睡会儿吧，我守着你。\"
慕锦笙想说自己不困，但眼皮重如千钧，很快又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恍惚中，他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很熟悉，却带着他从未听过的冰冷：
\"好久不见……弟弟。\"
慕锦笙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一个和陌玄有着相同雪白长发的男子，但气质截然不同。那人面容阴鸷，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正站在床尾，玩味地看着他们。
\"陌夜。\"陌玄挡在床前，声音冷得像冰，\"你终于现身了。\"
被称作陌夜的男子轻笑一声：\"为了引我出来，连装死这种下作手段都用上了……真是我的好弟弟。\"他的目光越过陌玄，落在慕锦笙身上，\"不过，最让我惊喜的是这个小方士……他居然会为你用血契？有趣。\"
陌玄的背脊绷得笔直：\"离他远点。\"
\"怎么？心疼了？\"陌夜夸张地捂住心口，\"当年那个冷血无情的天师府天才，居然也会在乎别人？\"他歪着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还是说……你终于认出他是谁了？\"
慕锦笙困惑地看着两人。认出他是谁？什么意思？
陌玄没有回答，但慕锦笙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陌夜似乎很享受这种气氛，慢悠悠地在房间里踱步：\"你知道吗？我这些年一直在收集怨气，就是为了复活'那位大人'……而你，我亲爱的弟弟，却一次次破坏我的计划。\"
他突然转向慕锦笙，眼中闪过一丝红光：\"不过没关系，现在有了更好的祭品...一个愿意为你去死的小方士，他的灵魂一定美味极了。\"
\"你敢！\"陌玄厉喝一声，青冥剑已然出鞘。
陌夜大笑：\"看看你，多激动啊！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他的笑容突然消失，声音变得阴冷，\"还是说，你已经想起他是谁了？想起那个雨夜，你是怎么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怀里的？\"
慕锦笙浑身一震。雨夜？死在怀里？这些碎片和他梦中的场景重合在一起……
陌玄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闭嘴！\"
\"哦？不想让他知道真相？\"陌夜恶意地笑着，\"不想让他知道，你曾经多么无能，连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
慕锦笙挣扎着坐起来，虚弱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陌夜转向他，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小方士，你以为你们是初识？不……你们的故事，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了……\"
\"够了！\"陌玄突然出手，一道剑光直取陌夜咽喉。
陌夜轻松闪避，袖中飞出一道黑气，与剑光相撞，发出刺耳的爆裂声。两人瞬间战作一团，房间里的家具在强大的气劲下纷纷碎裂。
慕锦笙靠在床头，震惊地看着这一切。二十年前？那时他才刚出生不久……陌玄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怎么可能……
突然，一道黑影向他扑来。慕锦笙本能地向旁边一滚，险险避开。陌夜不知何时突破了陌玄的防线，五指如钩抓向他的咽喉。
\"你的灵魂，我收下了！\"陌夜狞笑着。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闪过，陌玄挡在慕锦笙面前，青冥剑刺穿了陌夜的肩膀。陌夜闷哼一声，后退几步，肩头的伤口却没有流血，而是冒出丝丝黑气。
\"你变强了，弟弟。\"陌夜阴森地说，\"但还不够。\"
他猛地一挥袖，整个房间突然被浓重的黑雾充满。慕锦笙呛得咳嗽起来，视线完全被遮蔽。他听到打斗声、物品碎裂声，却看不到两人的身影。
\"陌玄！\"他焦急地喊道，声音却被一阵刺耳的笑声淹没。
黑雾中，陌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小方士，想知道真相吗？问问你的天师大人，为什么对你如此特别……问问他，你心口的那道伤疤是怎么来的！\"
慕锦笙下意识地捂住心口的旧伤。这道从他记事起就有的疤痕……和陌玄有关？
\"住口！\"陌玄的怒喝声响起，伴随着一道刺目的金光。黑雾被驱散了些，慕锦笙看到陌玄站在房间中央，白衣染血，却气势凛然。
陌夜的身影出现在窗口，肩上伤口冒着黑烟：\"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弟弟，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他的目光落在慕锦笙身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至于你，小方士……好好想想，为什么你总是梦到那个雪发少年。\"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化作一团黑雾消散在晨光中。
房间恢复了平静，只有满地狼藉证明刚才的战斗真实发生过。陌玄站在原地，肩膀微微抖动，剑尖滴落几滴黑血。
\"陌玄……\"慕锦笙轻声唤道。
陌玄缓缓转身，眼中的情绪复杂得难以解读。他走到床边，突然单膝跪下，紧紧抱住了慕锦笙。
\"对不起……\"他的声音闷在慕锦笙肩头，\"对不起……\"
慕锦笙愣住了。陌玄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天师，此刻竟像个孩子一样脆弱。他迟疑了一下，慢慢抬起手，轻轻回抱住对方。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慕锦笙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以前见过？\"
陌玄收紧手臂，没有立即回答。良久，他才松开慕锦笙，脸上恢复了平静，但眼中仍有未散的波澜。
\"不是现在。\"他轻声说，\"等你伤好些……我会告诉你一切。\"
慕锦笙想追问，但陌玄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唇上：\"我保证。但现在，你需要休息。\"
他扶着慕锦笙躺下，细心地掖好被角。慕锦笙这才注意到，陌玄的脸色其实还很差，显然之前的\"伪装\"并非全是作假。
\"你也受伤了……\"他担忧地说。
陌玄摇摇头：\"小伤而已。\"他顿了顿，\"比起你做的……根本不值一提。\"
慕锦笙突然想起什么：\"等等……如果你是在假装，为什么还要让我完成血契？你明明可以早点阻止我……\"
陌玄的表情变得复杂：\"因为……我确实中了毒。陌夜的'幽冥蚀骨散'……没有血契，我可能真的会死。\"他握住慕锦笙的手，\"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又一次？\"慕锦笙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陌玄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轻咳一声：\"休息吧。我去找些吃的来。\"
他起身离开，留下满腹疑问的慕锦笙躺在床上。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户洒落，照在手腕厚厚的绷带上。慕锦笙盯着那道伤痕，思绪万千。
陌夜的话像种子一样埋在他心里——为什么他总是梦到那个雪发少年？为什么陌玄对他如此特别？他心口的伤疤……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窗外，一只红眼乌鸦无声地落在树枝上，血红的眼睛盯着房间里的慕锦笙。它偏了偏头，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振翅飞向远方，消失在晨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