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病中雪
斜月三星洞的冬日来得突然。
一夜寒风，晨起时，漫山遍野已覆了层薄雪。陌尘推开窗，冷风挟着细雪卷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他伸手去接，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他的眼睛，这次是真的看不见了。
三日前，他在极北之地取一味灵药时，不慎被\"寒髓冰魄\"所伤，寒气侵入经脉，直冲双目。菩提祖师替他拔除寒毒后，只摇头叹了一句：\"目不能视，需静养百日。\"
陌尘倒不觉得有多严重。横竖他平日也蒙着眼，如今不过是假戏成真。
可孙悟空不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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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药熬好了！\"
房门被猛地推开，冷风灌入，紧接着是孙悟空急促的脚步声。陌尘微微侧耳，听出他走得比平日重，像是怀里抱着什么沉东西。
\"慢些。\"他轻声道，\"当心摔了。\"
\"不会！\"孙悟空三两步窜到床边，把药碗往桌上一搁，伸手就去扶陌尘，\"师兄快喝，我盯着火熬了两个时辰，一滴都没洒！\"
陌尘被他搀着坐起，指尖触到碗沿——滚烫。
他顿了顿：\"你用手端的？\"
\"啊？\"孙悟空一愣，随即把手往身后藏，\"没、没有啊，我用托盘……\"
陌尘叹了口气，精准地捉住他的手腕，拉到跟前。果然，指尖通红，还烫出了两个水泡。
\"……傻猴子。\"他低声道。
孙悟空讪讪地抽回手：\"不疼的！师兄快喝药，凉了更苦！\"
陌尘没动，只朝虚空里唤了声：\"系统。\"
【在呢在呢！】机械音立刻响起，【已兑换'清灵膏'，消耗气运值50点，宿主当前余额——】
\"闭嘴，拿来。\"
【……哦。】
青光一闪，陌尘掌心多了个玉盒。他拉过孙悟空的手，挖了块药膏，轻轻涂在那几个水泡上。
孙悟空呆住：\"师兄，你的药……\"
\"烫伤比眼疾好治。\"陌尘语气平淡，\"下次记得用术法隔热。\"
孙悟空不说话了。
陌尘涂完药，这才端起那碗漆黑的药汁，一饮而尽。苦味在舌尖炸开，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可下一秒，嘴里却被塞了颗蜜饯。
\"吃这个！去苦的！\"孙悟空凑得很近，呼吸都扑在他脸上，\"我特意去山下买的，师兄以前给我买过一样的！\"
陌尘怔了怔，含住那颗蜜饯。甜味漫开，确实没那么苦了。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孙悟空第一次喝药时苦得龇牙咧嘴，他确实曾下山买过一包蜜饯。
——这小猴子，竟记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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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寒风呜咽。
陌尘躺在榻上，眼前是无边黑暗。他其实不惧黑，但失去视觉后，其他感官却被放大——比如现在，他清晰地听见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悟空？\"
窗外一静。
片刻后，窗缝里挤进一只金色小虫，落地化作孙悟空的模样。他蹑手蹑脚地靠近，小声道：\"师兄还没睡啊？\"
陌尘无奈：\"你半夜不睡，在我窗外做什么？\"
\"我、我担心你嘛！\"孙悟空理直气壮，\"你眼睛看不见，万一要喝水怎么办？起夜摔了怎么办？\"
陌尘：\"……我只是眼盲，不是废了。\"
孙悟空\"哦\"了一声，却不肯走，反而在床边蹲下，眼巴巴道：\"那师兄要是半夜想做点什么，就叫我！我耳朵灵，一喊就到！\"
陌尘想说他不需要，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好。\"
孙悟空立刻高兴起来，尾巴尖儿轻轻晃了晃。他盯着陌尘看了会儿，忽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陌尘：\"？\"
\"师兄真的看不见啊……\"孙悟空嘀咕着，语气低落下来。
陌尘沉默片刻，突然道：\"你靠近些。\"
孙悟空不明所以，乖乖凑过去。
陌尘抬手，精准地捏住他的脸，往两边一扯——
\"疼疼疼！师兄松手！\"
\"现在信了？\"陌尘松手，唇角微扬，\"就算看不见，收拾你也绰绰有余。\"
孙悟空捂着腮帮子，委屈巴巴：\"我这不是担心嘛……\"说着，他忽然灵光一闪，\"对了！师兄，我给你当眼睛吧！\"
\"嗯？\"
\"我牵着你走，说给你听！\"孙悟空越说越兴奋，\"就像你以前带我认药草那样，现在换我告诉你——'这是青石阶，三步后有门槛'、'窗边那株梅树开花了，白的，像雪'……\"
他说得眉飞色舞，金眸在夜色里亮晶晶的。陌尘听着，忽然觉得，黑暗似乎也没那么难熬。
\"好。\"他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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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时分，陌尘忽然惊醒。
——有人爬上了他的床。
他下意识去摸枕下的匕首，却触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悟空？\"
\"师兄冷吗？\"孙悟空的声音从被窝里闷闷传来，\"我给你暖床！\"
陌尘：\"……\"
他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个毛团子——孙悟空变回了原形，一只金毛小猴，正蜷在他手边，肚皮贴着他的手腕，暖烘烘的。
\"胡闹。\"陌尘皱眉，\"回去睡。\"
\"不要！\"孙悟空往他这边又蹭了蹭，\"寒毒怕热，我体温高，帮你驱寒！\"
陌尘想拎他后颈丢出去，可指尖陷进那层柔软的金毛里，竟一时舍不得用力。
\"师兄……\"孙悟空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你以前总护着我，现在换我护着你，不行吗？\"
陌尘的手顿住了。
许久，他收回手，轻叹一声：\"……随你。\"
孙悟空得逞，立刻得寸进尺地往他怀里钻，尾巴还缠上他的手腕，像个暖炉似的贴着他。
陌尘闭上眼，黑暗中，只剩那团温度真实可触。
系统突然幽幽道：【宿主，你心跳有点快。】
陌尘：\"……睡觉。\"
【哦。】
窗外，雪落无声。
（番外·完）
番外·藏明
陌尘的眼睛，在第七十三日便好了。
清晨醒来时，他下意识地睁眼，发现眼前不再是浓稠的黑暗，而是透过窗纸的朦胧晨光。他抬手，五指在眼前缓缓展开，指节修长，掌纹清晰——视线恢复得毫无预兆，仿佛昨日的黑暗只是一场梦。
系统在他脑海中欢快地叮了一声：【宿主！寒毒清除完毕！视觉神经恢复100%！】
陌尘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房梁。
按理说，他该告诉孙悟克的。那小猴子这几十日来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端茶递药、牵路引步，连夜里都要变成原形窝在他枕边，说是要\"用体温驱寒\"。若知道他痊愈，定会高兴得上蹿下跳。
可不知为何，陌尘抬手摸了摸眼上的绸带，最终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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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该喝药了！\"
孙悟空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手里捧着碗黑漆漆的汤药。他今日穿了件杏黄的短打，发梢还沾着晨露，显然是一大早就去煎药了。
陌尘坐在窗边，闻声\"望\"向他——如今他已能看见，孙悟空金眸里的担忧，和小心翼翼捧着药碗的模样。
\"放着吧。\"陌尘淡淡道，\"稍凉些再喝。\"
孙悟空却摇头：\"不行！药凉了更苦！\"说着凑过来，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我吹过了，不烫。\"
陌尘垂眸。
——药勺边缘有个小豁口，是孙悟空前天不小心磕的；他右手拇指上还贴着创可贴，是昨天试药温时烫的；衣领上沾了点儿药渍，估计是熬药时溅上的……
这些细节，过去两个多月里，他只能靠触摸和声音猜测，如今却一览无余。
\"师兄？\"孙悟空举着勺子，疑惑地歪头。
陌尘张口，乖乖喝下那勺药。苦味在舌尖蔓延，他面不改色，却在孙悟空转身放碗时，迅速往嘴里塞了颗蜜饯。
——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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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孙悟空拉着陌尘去后山晒太阳。
\"师兄小心，这儿有台阶……对了，前面那棵老梅树开花了，白色的，可香了！\"孙悟空牵着他的袖子，边走边絮叨，\"要不要我折一枝给你闻闻？\"
陌尘\"看\"着眼前景象——石阶上落着细碎的花瓣，梅枝横斜，确实如孙悟空所说，白花簇簇，幽香浮动。
\"不必。\"他轻声道，\"我闻得到。\"
孙悟空\"哦\"了一声，却还是跳起来折了最嫩的一枝，塞进陌尘手里：\"拿着嘛！花香能提神，对眼睛好！\"
陌尘握住那截梅枝，指尖蹭过孙悟空的手背——温暖，粗糙，带着练棍磨出的薄茧。
他忽然想起寒毒未清时，这小猴子总爱这般牵着他，把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说给他听。从\"池子里锦鲤胖了三圈\"到\"厨房偷吃的野猫怀崽了\"，琐碎又鲜活。
——好像生怕他的世界太安静。
\"师兄发什么呆？\"孙悟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走啦，前头阳光更好！\"
陌尘回神，任由他拉着往前走，目光却落在孙悟空的背影上。
金毛小猴的尾巴翘得老高，随着步伐一甩一甩，在阳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
……有点想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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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孙悟空照例变成原形来\"暖床\"。
他轻车熟路地钻进来，毛茸茸的一团窝在陌尘枕边，尾巴还习惯性地圈住对方手腕：\"师兄晚安！\"
陌尘\"嗯\"了一声，却没闭眼，而是静静看着眼前的金毛团子。
月光透过窗纱，给小猴子镀了层银边。他睡相不太好，四仰八叉的，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偶尔还咂咂嘴，像是在梦里偷吃桃子。
陌尘看了许久，鬼使神差地伸手，揉了揉那对毛耳朵。
\"唔……\"孙悟空迷迷糊糊地蹭了蹭他掌心，含混道，\"师兄冷吗……我暖你……\"
陌尘指尖一顿，收回手，轻声道：\"不冷，睡吧。\"
他闭上眼，却没告诉孙悟空——
寒毒已清，其实早就不需要\"暖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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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菩提祖师出关，一眼便看穿了陌尘的伪装。
\"既已复明，为何还瞒着悟空？\"祖师捋须问道。
陌尘站在廊下，望着远处正在练棍的孙悟空，唇角微扬：\"他这几日……很开心。\"
开心于能照顾师兄，开心于被需要，开心于终于有机会回报那些年的庇护。
若知道陌尘痊愈，这小猴子怕是又要变回那个上蹿下跳的泼猴，再不会像现在这般，走路都记得慢半步等他，吃个桃子都要先问他渴不渴。
菩提祖师摇头：\"顽皮。\"
陌尘笑而不语。
正巧孙悟空练完棍，远远朝这边挥手：\"师兄！我练完啦！\"
阳光落在他身上，金灿灿的，比陌尘见过的所有星辰都耀眼。
\"去吧。\"祖师拂袖，\"记得百日之期到了，好歹装个样子。\"
陌尘颔首，蒙着绸带朝孙悟空走去。
——还有二十七日。
他想，再纵容这小猴子二十七日。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