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司昭扶着轿帘跟着花轿走,她作为娘家的妹妹送嫁,司棋也高高兴兴地跟着,三日前,压箱仪式的时候,她还哭,现跟着吹打的人,开开心心地。
司昭告诉她,如果哭花了脸,到了俞家,被人笑话,她可不帮她。今日是姐姐的好日子,她们得给她撑场面。冯慧没有丫鬟,她和司棋二个今日得全须全尾地陪着冯慧。司棋太小,除了哭就是吃,李氏指望不上她,只得吩咐司昭照顾好司棋,不要让她胡闹就好。司昭应下。好在司棋出门的时候,被李氏叮嘱过,老实跟着司昭,倒也是消停。只是一路上,嘴巴问东问西,一刻不停。
俞家,天井里,过道上都支上了桌子,坐满了宾客。新房就在对过的东厢房。门上窗棂上都贴着大红喜字,里头挤满了人,新人一进去,众人就嚷嚷着要新郎官去掀盖头,俞仲杰嘻嘻笑着,伸手去掀。
盖头一掀开,冯慧如受惊的小鹿,忙惊惶地低了头。
众人热辣辣的目光聚集在冯慧身上。俞仲杰举着盖头,打量,目光肆无忌惮。
“新娘子好漂亮!”
有媳妇儿就笑道,立时就有七嘴八舌的声音:“是呢!好标志的新娘子!”
冯慧在众人的说笑声中,脸慢慢红了起来,她更深地埋了头。
“新娘子才不漂亮。”
一道童声响起,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舔着糖,大声,身后他的母亲忙讪笑着:“你懂什么漂亮不漂亮的,小毛孩。”一边就拍了儿子脑袋一巴掌。
“这个新娘子没有金花冠。”
小男孩大声,反驳他母亲:“你昨日说的,新娘子戴花冠,好看....”
“尽瞎咧咧,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话?......“孩子母亲尴尬地辩解,一边把儿子往外拽,闹哄哄的。
众人哄笑!
“新郎官,去敬酒,快点,前头都等着呢。”有人跑进来喊道。
几个年轻人就簇拥着俞仲杰往外去了。
喜酒设在院子里,还有廊下,众人欢声笑语,推杯换盏。
留下一些媳妇和姑娘在新房里说笑。满屋子脂粉香,司昭在一群人中,扶着冯慧坐在床沿上。
“前日庄子里送来的蟹正肥,新妇可要尝尝我们厨下酿的菊醋?”俞家三姑母指尖叩着青瓷盖碗,碗底菊纹映着烛光流转。
八婶子扑哧笑出声:“三姐糊涂了,寒菊宴得配绿牡丹才雅致——“话音未落,六姑婆已捻起案上红纸剪的并蒂莲:“要我说新妇这手定是巧的,昨儿陪嫁来的百子千孙帐...”
有小孩跑过去,绣着虎头的新棉鞋踢翻了脚踏。描金漆盒里的桂圆红枣骨碌碌滚过青砖地,正停在新娘石榴裙边。
冯慧的头低着,看不清表情,整个人缩在那宽大的衣裳里,她的脸孔依旧红,这会连耳朵都红了。她听不清楚她们说什么,只是觉得她们在议论自己。
司昭坐在脚榻上,伸手轻轻抓住了冯慧的袖子,摇一摇。
冯慧衣袖被拽,轻轻从袖下伸手,握住了司昭的手。
新房里的人看着安静的坐在冯慧旁边的女孩,笑了起来。
“哟,这是亲家妹妹?”
问话的热辣辣地打量着二个女孩,一个身材瘦长,穿着银红色的衣裙,头上也插了红绒花,旁边还有一个坐着,知道这大概是新娘的妹子了,眼睛骨碌碌地打量大家,旁边同龄的小女孩,几番叫她出去玩,就是不走,坐在那里一直在不停往嘴巴里塞喜糖。
又有几个年轻女子进来,众人热情地起身,赶着其中一个叫三妹妹,又让她坐。
是俞秀兰。
她今日穿了一件海棠红立领大襟袄,领口三寸宽的缠枝牡丹纹金襕边泛着珠光。十二幅石榴红马面裙,裙襕处绣着并蒂莲花,她是新郎的本家妹妹,今日来参加婚礼,要比寻常打扮得隆重些。
眼见她被众人簇拥着寒暄,司昭也露出甜甜的笑容来,向她颔首。
俞秀兰目光轻飘,掠过司昭,落在新娘子身上。
几位女眷拉了俞秀兰围坐在雕花圆桌旁,桌上摆着攒盒,里头盛着蜜饯果子、玫瑰酥糖,枣子花生,甜香暖融融地浮在空气里。
“这妆花缎的料子,怕是今年新进京的?瞧这蝴蝶翅膀上的银线,日光下一照,竟像是要飞出来似的!“
一位着绛紫遍通袖袄的夫人先开了口,手指虚点着俞秀兰的衣襟,笑道。
另一位奶奶伸手轻抚那袄子上的绣纹,指尖染着淡红蔻丹,衬得衣料上的金线越发耀眼。
“这针脚细密呀——“她啧啧叹道,“定是请了京里‘天工坊’的绣娘?我听说她们绣一对蝶须,就要用上十二色丝线呢!“
俞秀兰低头抿唇一笑,耳畔赤金葫芦坠子轻轻晃动,在腮边投下一点细碎金光。
“不过是寻常衣裳……“她声音轻软,“六婶婶过誉了。”
“哎哟,这话说的!“另一个媳妇子拍着膝笑:“我瞧着这裙襕上的并蒂莲,金线里还捻了孔雀羽呢——”她说着就突兀的去撩俞秀兰的马面裙,裙裾翻起时,隐约露出里头月白绫裤脚上绣的缠枝梅花。俞秀兰忙伸手轻按,心中不悦,脸上却是未显半分。
“周家郎君如今在翰墨院,可是一等一的,以后封宰入相,可有得享福哟。”六婶婶往嘴里塞了块玫瑰酥糖:“我娘家侄儿在国子监,说周编修上月作的《河道论》,连祭酒大人都称赞,拿来给他们做典范,都叫向他学习呢……”
俞秀兰低头去捧青花盖碗,借着吃茶掩住唇角笑意。碗里是今岁新进的茶,比自家屋里的茶叶好多了。今日娶新妇,新房里用得都是最好的。
“过奖了。“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盖碗底托在掌心,也不觉得烫。
满屋子女眷都笑起来,屋内欢声笑语,俞秀兰脸红得比那新娘的喜帐还要鲜艳些,笑容烛火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恰如她此刻怎么都藏不住的,眼角眉梢的欢喜,一时竟比那新娘子还要耀眼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