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昭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窒息中浮沉。沉重的身体像被无数水鬼拖拽着,无可挽回地沉向那漆黑、粘稠、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河底淤泥。
头顶那片灰暗、晃动的水面,突然被一个巨大的、搅动水流的黑影粗暴地撕开了!
“哗啦——!!!”
一道黑影,目标明确地冲向那团正在沉没的、毫无生气的暗影。
灰绿色的水波中,隐约可见一团深色的影子正缓慢下沉。
“哗啦——!!!”
一个硕大的黑脑袋猛地钻出水面,叼着破麻袋似的司昭,艰难地划向岸边。岸上等着的双瑞帮忙拖拽了上去。
周锦绣踱过来,摸了摸大黑狗湿淋淋的脑袋,黑狗叉开腿,哗啦啦地甩了一大波水,周锦绣嫌弃地踢了它一脚,让它离远些。
“公子,好像没有气了。”
双瑞叫他。
泥地上的司昭,双目紧闭,脸色青灰,嘴唇乌紫,胸口没有一丝起伏,身下淌了一滩腥臭的河水,活脱脱就是一具尸体。
周锦绣蹲下身子,伸手一探脖颈——冰凉!再探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周锦绣用力掰开司昭冰冷僵硬的嘴巴,里面全是淤泥和水草。他用手指粗鲁地抠挖了几下,清理出一点气道。然后叫双瑞把马牵过来,扛了司昭,把司昭一下给倒挂在马背上,控水。
“咳…咳咳咳……呕——!”
司昭猛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从司昭喉咙里爆发出来!她像只离水的鱼一样弹了一下,“哇”地一声,呕出大股大股浑浊腥臭的河水,中间还夹杂着几根墨绿色的水草和黑色的淤泥。
“活了!活了!”双瑞惊喜的呼喊。
周锦绣这才把她拖下来,摊在地上,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还在痛苦呛咳、浑身剧烈颤抖的司昭,青灰的脸色正艰难地、一点点地褪去死气,涌上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和痛苦的红晕。那双眼睛,此刻也虚弱地睁开了一条缝,里面充满了茫然、极致的痛苦和劫后余生的惊恐,涣散地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醒了就起来吧。”
头顶伸过有一个脑袋,不耐烦地催促声。
司昭看着那张不耐烦的脸,咕哝了一句什么,就起身,却是翻了一个白眼,又闭上了眼睛。
待再醒转,却是身子摇晃,四下昏暗。脸上热乎乎的东西在摩擦她,又热又糙。
粗痒的感觉,司昭瞬间就清醒了。
她看着那张黑乎乎的狗头,下意识地往后头一缩,却'“咚”地一声,似乎撞到了箱子上面。
眼前一亮,探进来一张脸:“可是醒了?”
司昭看着双瑞那熟悉的脸,松了一口气。
双瑞问,怎么回事?惹了郑延礼那混世魔王?竟是要你的命呢。
原来他们今日正从此地过,远远地见到一伙子人正把什么东西扔进护城河里,扬长而去,他就派了阿密下河找人。没想到是她。
司昭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痛得很,火辣辣的。
双瑞见她这样,就又钻了出去,同外头的周锦绣说司昭醒了。
周锦绣手中的马鞭一下一下地敲击手心,说知道了,然后问双瑞,司昭可还能行走?
双瑞摸摸头,不确定,说看着呆呆地,许是受了惊吓?
周锦绣就下了马,来到车前,司昭向他纳头便拜,感谢他救命之恩。
周锦绣叫她坐好,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司昭此时也不隐瞒,就一五一十地先前的事简短地说了一遍,只有意省去了谢墨薇的真实身份。
“作孽哟。”
周锦绣发出了一声感叹,见司昭脸色不大好,就说赶紧回去吧,再找个大夫仔细瞧瞧。
司昭靠坐在车上,看着身后那条黑乎乎彪悍的大狗,感激地看了它一眼。
阿密。
双瑞叫它。
没想到,是它救了她。
见它伸着舌头,黑红的,长长地,看着她,她一笑:“阿密?”
“汪。”
阿密龇牙,发出警告的呜呜声。
“你别逗它,咬了,可不负责。”
周锦绣警告她。
她悻悻地缩回手,看见阿密屁股底下,一团衣裳,是自己的外裳。
这才发觉身上仅着一件里衣,外头裹了一条毯子。里衣湿哒哒地,已经半干,被外头的毯子裹着,贴在身上,热烘烘地。
她摸了摸鼻子,把毯子又裹紧了些,这毯子浓密柔软,不亚于一条大被子。
马车到了巷子口,司昭下车。
“以后出门注意些,不要往人少的地方钻。”
周锦绣提醒她。
司昭点头,说记住了。
她裹着毯子,向家里走去。夜色降临,正和元太太站在门口说话的司空道见她裹着毯子回来,忙问怎么了?司昭说走路不小心,掉到护城河里去了,说着,急急钻进屋子里去换衣裳去了。
司空道忙去厨下烧热水给她擦洗,又去元太太那里找了生姜来煮水给她喝。
元太太过来探望,中间免不了问,怎么就掉那里头去了?护城河好宽,怎么就掉下去了?
司昭说有人纵马过来,她来不及闪躲,失足跌进去的,幸好路人把她拉了上来。
元太太唏嘘,就嘱咐她好好休息,发一发汗,这么冷的天,别是得了风寒。
司昭用棉被将自己紧紧裹住,从头到脚,密不透风,她现在才感觉到后怕。那是一种迟来的、排山倒海般的恐惧,如同冰冷腥臭的河水争先恐后地灌入口鼻,沉重的棉衣像水鬼的手将她死命往下拖拽。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徒劳的挣扎都只换来更深的窒息感……死亡的阴影又一次如此真实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如果……如果周锦绣没有刚好路过呢?如果他没有让阿密跳入河中搜寻自己呢?
那她此刻裹着的就不是这床棉被,而是河底那永远无法挣脱的淤泥!她会像一块石头一样沉在那里,无声无息,直到肿胀变形,被鱼虾啃噬……司空道甚至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当她又在城里贪玩,姐姐知道她失踪了,又会如何难过与伤心……
汗水与泪水混在一起,冰冷地淌下鬓角。她知道,她这回是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并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