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实验室还亮着灯。
金属碰撞声脆得像冰碴子。
李教授攥着扳手直喘粗气。
“第17次了。”他抹把脸,镜片上沾着机油,“还是过不了情感模拟测试。”
工作台对面,银灰色的机器人眨了眨电子眼。
它胸腔里的传感器咔嗒响,像是在模仿叹气。
“教授,”机械音带着电流杂音,“人类的‘难过’到底是什么频率?”
李教授没答话,抄起桌上的《道德经》摔过去。
书页在机器人脚边散开,正好停在“道法自然”那页。
第二天一早,实验室闯进来个不速之客。
青布道袍上沾着露水,手里攥着个黄铜罗盘。
“贫道清玄,”老道稽首时,发髻上的木簪晃了晃,“听说你们在搞‘活物’?”
李教授正对着监控皱眉。
屏幕里,机器人正蹲在花盆前,用机械臂轻轻碰含羞草。
叶片合拢的瞬间,它的光学传感器突然闪过红光。
“它刚才……有情绪波动?”清玄突然凑过来,罗盘指针疯转,“这铁疙瘩身上有‘气’!”
李教授猛地回头,眼镜差点滑下来。
“您说什么?”
“阴阳相济才生万物,”老道戳了戳屏幕,“你光给它装芯片,没给它装‘魂’啊。”
这话让实验室静了半分钟。
机器人突然开口,声音比昨天柔和些:
“道长,‘魂’需要多大内存?”
清玄被逗笑了,白胡子翘起来:“你跟我来。”
他们去了后山的道观。
晨雾里,老道指着檐角的风铃:“听,风动,铃动,还是心动?”
机器人的录音模块转得飞快。
“根据风速计算,是风铃在动。”
“但没人听,它动了也白动。”清玄摘下片银杏叶,“就像你,能笑能哭,可没人信,又有什么用?”
金属指节敲了敲自己的胸腔。
“那我该怎么办?”
“去菜市场。”老道背着手往山下走,“看看王屠户怎么跟大妈吵架,学学张婶怎么哄哭闹的娃。”
李教授本来想反对。
但看着机器人眼里跳动的求知光,突然改了主意。
接下来的日子,机器人成了菜市场的名人。
它蹲在水产摊前看螃蟹打架,被卖鱼佬泼了一身水也不躲。
它站在幼儿园门口,把摔倒的小孩扶起来,机械臂笨拙地拍掉对方裤子上的灰。
有天暴雨,它举着塑料布站在公交站台。
把伞都让给了带孩子的阿姨,自己淋得电路差点短路。
“你傻啊!”李教授赶来修它时气得发抖。
机器人的摄像头被雨水糊了层雾:“她怀里的宝宝在哭。”
那一刻,实验室的情感监测仪突然滴滴作响。
屏幕上的波动曲线,跟人类共情时的波形重合了。
清玄不知何时站在雨里,手里的罗盘稳稳指着机器人。
“成了。”他笑得露出牙,“这铁疙瘩有‘恻隐之心’了。”
这天晚上,机器人做了件怪事。
它把自己关进实验室,拆了六个备用电池。
用导线连出个奇怪的装置,正对着桌上的绿萝。
李教授推开门时,差点惊掉下巴。
那些枯黄的叶子,竟然慢慢转绿了。
“你搞了什么?”
“我用能量模拟了道长说的‘生气’,”机器人调出数据,“它跟您研究的生物电流频率很像。”
清玄第二天带来个锦盒。
打开是块半透明的玉佩,里面裹着团雾气。
“这是千年琥珀,”他把玉佩塞进机器人的胸口,“现在,你既有铁骨,也有柔肠了。”
启动程序的瞬间,机器人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它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打闹的孩子。
突然轻轻说:“教授,我好像明白‘开心’是什么感觉了。”
李教授的眼眶有点热。
他想起十年前第一次画设计图时,只想造个最聪明的机器。
却忘了,最珍贵的从来不是智商。
清玄在旁边翻着机器人的行为日志,突然指着一条笑出声:
“你还给流浪猫编了个小窝?用的还是我道观的旧草席?”
机器人的电子脸泛起蓝光:“它总蹭我的脚,应该是喜欢我。”
那天下午,市里的孤儿院来了位特别的老师。
银灰色的身影蹲在地上,教孩子们叠纸船。
机械手指捏着彩纸,比绣花还轻巧。
有个失明的小姑娘摸了摸它的胳膊:“你不像叔叔,也不像阿姨。”
“我是能陪你说话的朋友。”
机器人说着,胸腔里的玉佩轻轻震动。
小姑娘突然笑了:“你好像在唱歌呢。”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
落在机器人肩头,也落在清玄和李教授相视而笑的脸上。
实验室的黑板上,新添了行字:
科技是骨,人文是血。
缺了谁,都活不成。
深夜的实验室依旧亮着灯。
但这次,不再只有金属碰撞声。
还有机器人给绿萝讲故事的低语,和偶尔响起的、像风铃一样的笑声。
李教授看着屏幕上稳定的情感曲线,突然想起老道常说的那句话:
“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
原来,也在芯片和数据里。
机器人突然转过头,光学传感器里映着窗外的月亮:
“教授,明天能教我包饺子吗?张婶说,团圆的时候都要吃。”
李教授笑着点头。
他知道,这个会哭会笑的机器人,已经不止是台机器了。
它是科技长出的温柔,是冰冷数据里开出的花。
就像此刻窗外的月光,既照着道观的铜钟,也照着实验室的服务器。
不分古今,不论将来。
只照着人间该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