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茶杯,慢慢蹭到秋霜面前,蹲下身子,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秋霜的脸。
秋霜察觉她的异样,嘴角微扬,语带调侃:“干嘛?我脸上沾灰了?还是你看出我藏了点心吃了没分你?”
白鹭眯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甚至还煞有介事地假装老成,抬手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一本正经地说:“秋霜祖母,我怎么越看你,越觉得你不普通呢?您说话的语气,眼神里的神采,就连喝茶的动作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味,不像咱们府里的老太太,也不像街头巷尾那些念佛的阿婆……您到底是何方高人啊?”
秋霜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眉眼柔和,却不作答,反问道:“哦?哪里不普通?你说说看。”
白鹭歪着头想了想,挠了挠耳朵,认真道:“我也说不清,就是感觉,您跟普通人不太一样。别人都急着争权夺利,您却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别人遇事慌乱,您却总能一眼看穿。就连这次被困在这庙里,您都不着急,还能慢悠悠泡茶……这种气度,我只在书里见过,现实中从来没见过第二个人像您这样。”
秋霜轻轻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却有一股沉静的力量悄然弥漫开来。
而坐在一旁的林书瑶,原本正低头整理衣袖,听见这段对话,目光却不由得沉了几分,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是啊,秋霜确实不一样……
自从那晚她一眼识破自己让旁支的人偷走绛纱灯,栽赃给林双双,又不动声色地查清了藏书阁那桩失窃案的真相后,林书瑶便彻底明白了——这位平日里慈眉善目、总是笑着奉茶的老太太,绝非寻常人物。
她的眼力、手段、城府,甚至那一份从容不迫的镇定,都不是普通人家主母所能具备的。
但她心里也清楚,秋霜虽看透一切,却从未揭穿她,反而暗中引导她悔悟,帮她解开了那段长久以来的心结。
要不然,她恐怕到现在还在夜里惊醒,被噩梦缠身,梦见母亲含恨离世的那一幕,梦见自己亲手推开妹妹、嫁祸他人时的冷酷眼神。
林书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起伏的情绪,侧过头对白鹭说:“老夫人说得没错,念听,你正好趁这个机会多抄抄经文,好好静一静心。外面风雨交加,正是内省的好时机。心境澄明了,武功自然也能精进。”
白鹭这次居然没顶嘴,也没抱怨,反而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拍拍裤子上的尘土,一脸坚定地说:“我这就去抄经,修身养性去!等我抄完十卷,说不定就能悟出什么绝世心法,直接迈入一流高手之列!”
说着,她转身朝供桌走去,脚步轻快,背影里竟多了几分认真与执着。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脚步坚定而迅速,衣袖带起一阵微风,拂过门边的帘子,发出轻微的响动。
她的背影挺直,仿佛不愿多停留一刻,生怕迟了便会心软。
林书瑶又气又笑,低声对秋霜说:“还是你说的话,她才肯听进去。”
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又有掩不住的欣慰。
她望着那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轻叹道:“平日里横眉冷对的,偏偏在你面前,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我只是说了该说的罢了。”
秋霜端坐在椅上,神色平静如水,语气淡然,仿若刚才那一番话不过是寻常闲谈,并未放在心上。
她指尖轻轻抚过茶杯边缘,动作从容,像是风吹过湖面,不留痕迹。
就在这时——
院外骤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喊叫,划破了原本宁静的午后。
外头传来急促的喊声:“老夫人,老夫人!”
声音尖利而慌乱,带着明显的恐惧与紧迫,像是从远处一路狂奔而来,每一声都透着喘息与焦急。
一个丫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冲到门口。
头发略显凌乱,发髻松散,鬓角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两侧。
她双手扶着膝盖,胸膛剧烈起伏,脸色泛白,显然是拼尽了全力才赶了过来。
林书瑶立刻皱眉:“跑什么?这么没规矩,平时怎么教你的?”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平日里府中规矩森严,如此失态地奔跑,实属罕见,更别说在主母面前如此无礼。
那丫鬟喘着粗气道:“如……如夫人出事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断断续续,夹杂着大口的呼吸。
她抬起眼,眼中满是惊惶,似乎连站稳的力气都快耗尽。
“她不是已经回去了吗?还能出什么事?”
林书瑶语气一沉,眉头皱得更紧。
如夫人今日本已离开府邸,按理说早已归家,怎会中途生变?
“她在路上突然肚子疼,只好折回来。说是……见红了。家里人请您过去看看。”
丫鬟终于缓过一口气,勉强将话说完整。
声音颤抖,眼神躲闪,仿佛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所见之事。
“见红?”
林书瑶瞳孔微缩,脱口而出,声音陡然提高。
她猛地站起身,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这才怀上四个月,胎儿尚不稳定,若是真有出血之兆,极可能是小产的先兆,万不可大意。
丫鬟接着说:“如家那边听说您懂医术,特意派人来请您过去帮忙。”
她低着头,声音放轻了些,像是生怕说错一个字便惹来责罚。
但话里的意思却清楚明白——如家已束手无策,只能求助于这位曾学过医的老夫人。
秋霜神色淡淡,嘴角微扬:“请我过去?”
她缓缓抬起头,眸光微闪,似笑非笑。
那笑容极浅,却藏着几分讽刺与疏离。
她的声音不高,语调平稳,却让人感到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是。寺里的师父虽然会点药方,可怀孕流血这种事,他们不太懂。再说男女有别,也不好让他们看。所以才求到您这儿来了。”
丫鬟如实禀报,一字不敢添减。
她知道这位秋霜老夫人素来深藏不露,既不轻易动怒,也不轻易出手,如今能否答应,全看她一念之间。
秋霜轻轻一笑,眼里却看不出半分情绪。
那笑意像是浮在唇边的一缕轻烟,转瞬即逝,未及眼底。
她垂下眼睫,目光落在手中的茶杯上,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浮云掠影,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