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蛮州地界,天地仿佛换了一般。
在蛮州境内,那风是冷的,外面是苍茫的。
可这马车才刚踏出最后一道关隘,外面便是全然不同。
官道两旁是一片苍翠,远处的山峰被阳光洒上了些许金色。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香儿是最受不了这股暖意的。
她伸手在颈后摸了摸,果然是汗津津的。
干脆把最外头的藕荷色夹袄脱下,顺手叠成方方正正的小包,搁在旁边。
车窗的湘妃竹帘半卷,风带着泥土气息直扑进来,吹得她长发飞舞。
她索性探出半个身子,双手在眉骨上搭了个凉棚,眯着眼往远处的天空张望。
再瞧见那一小黑点之后,声音里带着雀跃,指尖对着苍穹一点,对洛曦宁说道,“小姐,小雕真的飞得好高呀!可它真能一路跟上咱们?别一个不留神,飞到别处去了。”
洛曦宁正倚在软枕上,翻着一本《祁国异物志》,闻言抬眸,指尖在书页上一顿。
伸出食指,在香儿额头上一点,笑道,“傻丫头,”她拖长了尾音,带着几分慵懒,“你当这金雕是傻的吗?它那眼睛可比你眼睛好使多了,百里之外的一只沙狐都难逃它的眼睛,更何况是咱们怎么大、怎么长的车队。”
话音未落,车外忽地响起一阵急促风声。
随后便见天上的小黑点逐渐变大,双翼撕开气流,随后便是“嗵”的一声,整个车厢为之一颤,那金雕已经稳稳落在车厢顶上。
洛曦宁佯装生气道:“小雕,你小心些,别把我的车厢给搞坏了。”
车顶传来一声嘹亮高亢的鹰啼,像金石相击,震得耳膜发麻。
洛曦宁撇撇嘴,没好气道:“霄影不在,我听不懂你在嚷什么?”
话音刚落,前方的十八突然朗声说道:“小姐,它在我这儿讨食吃呢!”
香儿“呀”了一声,掀了门帘钻出去看。
车厢外,十八身旁放着一只半人高的竹筐,竹筐里是一层防水的油布。
筐里黑鱼挤在一起,鳞片乌亮,鱼腮还在翕动,鱼尾偶尔拍打筐壁,“啪啪”作响。
那金雕就立在车顶边缘,双爪扣住铜钉,弯钩般的喙微微张开,瞳仁里映着十八的动作,看得认真极了。
十八揪住一条黑鱼尾巴,手腕一抖,鱼在空中划出一道湿淋淋的弧线。
金雕双翅微张,猛地俯冲,铁喙张合之下,“咔哒”一声,黑鱼已被拦腰叼住。
鱼尾还在它喙外拼命甩动,甩出几点晶亮的水珠,溅在十八的脸上。
十八不以为意,抬手抹了把脸,笑得极为轻松:“好家伙,牙口真利!”
他又连掷三条,金雕都一一叼住。
香儿看得入迷,忍不住去触碰金雕的羽毛。
大金雕也不躲开,只是偏头看她,竟像是带着几分纵容。
十八又一连丢了好些,直到洛曦宁开口:“十八,别一个劲儿地喂它,惯得它越发懒了,让它自己去捕些野味回来。”
十八笑着应道:“好的,小姐。”手里最后一条黑鱼却仍是抛了出去。
金雕仰头接住,喉间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十八这才站起身,沾满鱼鳞的手冲车顶挥了挥。
金雕会意,振翅而起,掀起一阵劲风,吹得香儿眯起了眼。
只见那金雕在空中盘旋一圈,忽地拔高,直冲云霄。
香儿又是“哇”的一声,仰着头,脖子都望着酸了,也舍不得眨眼。
直到那道金色的影子越来越小,最后凝成一个黑点,镶嵌在蓝蓝的天幕上。
洛曦宁倚在窗前,目光追随着小雕,直到再也瞧不见。
想起之前霄影说它,是个只认吃不认打的主,她便觉得好笑。
她低头笑着,刚好香儿转身回到车厢,见到洛曦宁笑,还颇觉得有些奇怪。
“小姐,你笑什么呀!”
洛曦宁摇头笑道:“只是笑那贪吃的雕罢了,居然就认了经常喂它的十八为主。”
洛曦宁想着,金雕认十八为主也是好事,十八虽然只有一只手,但他武艺高强,轻功更是一绝。
如今有了大金雕的帮助,岂不是如虎添翼。
香儿歪着头道:“认哥哥为主不好吗?”
可话刚落音,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脸色蓦地难看起来。
见她这样的神色,洛曦宁瞬间明白,笑骂道:“别胡思乱想了,我有那么小心眼儿嘛!”
洛曦宁伸手想去敲她脑袋,被香儿笑着躲开,“没有没有,小姐怎么会这样想!”
“哼……”
洛曦宁转头,不去理她。
“小姐,前面便是嘉州镇,我们要去探望大老爷他们吗?”
车夫陈伯猛地一勒缰绳,突然说道。
车内,洛曦宁将帘子拉开一条缝,抬眼望去……
嘉州镇便是洛家长房长子长孙所待的驻军地。
此地名义上仍属祁国版图,却因毗邻大渊与绥国,山岭纵横、河道交错,成了天然的藏污纳垢之所。
昔年祁国朝廷鞭长莫及,盗匪聚集藏于山林,商旅绝迹,田垄荒芜。
直到三年前,一纸军令将洛家长子洛观岳、长孙洛栖梧父子二人遣至此地,率三千兵士常驻。
这几年过去,他们将此处打理得极好,没有任何匪盗敢越过边界去。
后来,大伯母江望舒带着五弟洛浸川,也在嘉州镇买了个院子,做些小生意。
想起洛浸川那小孩在流放路上,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给她,她心里便是一软。
大姐姐成亲时,她见过五弟,那时的洛浸川已经长得很高,也不知道……
车轮碾过石子,发出“咯噔”一声闷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洛曦宁深吸一口气,放下帘子,叹道:“既然到了这儿,那就先去镇西的望舒小筑!”
望舒小筑,一个三进带跨院的小院,便是江望舒在嘉州镇的住所以及维持生计的地方。
院墙用青砖砌成,门楣上挂着块松木牌匾。“望舒小筑”以江望舒的闺名为题,以茶为本。
第一次听说之时,洛曦宁着实不能想象,曾经名满京城的京中贵妇,江家嫡女如今却在偏远小镇上以卖茶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