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被萧成墨请来巧匠,依丘壑之势重筑讲堂、回廊以及藏书阁。
如今,古柏抽芽,周围又是一片勃勃生机。
霁川书院正是春末开院之际。
加上,萧成墨广收学子,不收束修这一举措,引得十里八乡的寒门子弟纷纷负笈而来。
十八将小雕安置在山下一棵郁郁葱葱的古树上,古树枝桠交错,小雕栖于最高处,双翼收拢,仍有一人之高。
洛曦宁在树下,只见夕阳斜照,小雕的羽尖泛起金属冷光。
偶有风拂过,枝叶翻飞,它便微微倾侧,像是御风而行的王者那般俯瞰人间。
洛曦宁并未带上太多人,只是带上十八、香儿和海棠一同拾阶而上。
十八轻声说道:“小姐,山路湿滑,要不要先歇一歇?”
洛曦宁摇头,目光落在石梯上,那边有着许多得知书院不受束修而赶来的寒门学子。
有位赤足少年,裤管卷到膝盖,小腿上有被荆棘划出的血痕,他却浑然不觉,子把逐项往肩上提了提。
与他并行的是位清瘦的少年,怀里紧抱一本手抄本,纸页泛黄,边角卷翘。可他依旧极为爱惜地捧在怀里,即使是赶路,他也不时地翻上一页。
后面还有位年过而立的中年汉子,眼角细纹满是岁月的沉淀。指节粗大,掌心满是厚茧,惯是个做粗活的人。
他的箱子里没有书,只有一把柴刀、两双草鞋、半袋干粮,以及一叠用油纸包着的旧卷。
或许是他年轻时在私塾窗外偷听记下的,如今要拿来与天下学子争上一争。
他们循着石梯,一步一步上前。
石梯尽头,沈成渊青衫磊落,正执卷倚门。
他如今的面容已经恢复成常人模样,只是新生的手臂还不太能用上力。
面试分三场:第一场默经,第二场策论,第三场面谈。
默经只需一纸一笔,写错一字便出局。
策论则命题:若代天子牧民,何以济世?须言之有物,不得空谈。
最难过却是面谈。
沈成渊不再问私德,而问治国之策。
“若你是县令,县中大旱,饥民十万,朝廷赈粮迟迟未至,你当如何?”
“若你是刺史,辖内豪族侵占民田,朝廷却要你维稳,你当如何?”
“若你是宰辅,新帝年幼,太后临朝,外戚贩官鬻爵,你当如何?”
“若你手握兵符,北虏南下,朝廷却令你不准出战,你当如何?”
洛曦宁却在他说出题目后,眉头紧蹙,这成王当真还不死心!
哑姑却在此时,瞧见了她。
“小姐?您为何在此?”
她颇有些意外,之前的书信中并未提及小姐会来到霁川。
所以在书院外见到,她都有些不可置信。
洛曦宁却只是冷冷地看她,随后说了一句,“这考题他出的?”她下巴微扬,遥指沈成渊。
哑姑自是明白小姐心情的变化,忙请她进书院。
可洛曦宁却拒绝了,她双臂环抱,冷声说道:“就让我在这儿看看,他想做些什么吧!”
哑姑只与洛曦宁身边的海棠相识,见她家小姐生气,她不解地望向海棠。却见海棠也只是摆摆手,她如何得知小姐的想法?
十八为洛曦宁找来凳子,让她能够坐下,看清场内。
赤足少年答:“先开义仓,再截漕粮;若朝廷问罪,愿一身当之。”
沈成渊抬眼:“若朝廷斩你以谢豪右,你还能护民否?”
少年语塞,半晌道:“愿伏法之前,先夺下豪门存粮,以粮易民命。”
沈成渊提笔,在册上画下一道朱钩。
清瘦少年道:“若我为刺史,先清丈田亩,再请旨削豪族封邑;若旨不得下,便借民变之势,逼豪族吐地。”
沈成渊轻叩案几:“借民变,便可能血流成河。你愿做那河上的桥,还是河下的尸?”
少年沉默良久,答:“愿做桥,先渡百姓,再渡自己。”
朱钩又落。
断臂青年用左手执笔,写下四字:“先斩后奏。”
沈成渊问:“若斩的是朝廷命官呢?”
青年冷笑:“命官先负百姓,便是国贼。”
沈成渊凝视他残缺的右臂,据他所说,乃是抵御贼寇,被其砍断的。
他喃喃,声音却几不可闻:“你与我当年一般鲁莽。但鲁莽之人,或可开新路。”
朱钩重重一圈。
轮到那名中年汉子。
他把柴刀横放在膝前,扑通跪下:“俺识字不多,也不懂兵法。俺只想问一句,要是俺带着俺村最后几十个能拿刀的后生,违令出关去挡北虏,结果俺们全死在草原上,俺算不算罪人?”
沈成渊俯身,低声反问:“要是你们这一死,换来边关万家灯火,日后有人为你们立碑,碑上刻满你们全村的名字,你愿不愿?”
汉子抬头,热泪滚进胡茬:“愿!”
沈成渊一把扶起他,让他坐下:“治国之道,不过如此。敢为万人死,方能为天下生。”
有人答得慷慨激昂,出门却掩面痛哭。
他们终于明白,治国不再是圣贤书里的高谈,而是千万具血肉之躯的筑成。
有人沉默半晌,只说一句“愿守本心”,却被沈成渊重重圈下,本心若真守得住,那便不再是个普通人了。
洛曦宁在角落处,看沈成渊的笔尖在纸上起落。
她忽然想起十年之前,他曾是意气风发的成王,却在城楼下对百官说:“若我为帝,必先负天下;若我负天下,不如为寇。”
香儿却在此时轻声说道:“小姐,三百余人,却只取三十,是不是太......”
“太狠了?”
“嗯。”香儿点头。
洛曦宁却摇头:“读书如登山,能到山巅者本就不多。”
“可......他们大多答得都挺好的呀!”
香儿年幼时,曾跟着身为暗卫的十八一起上过几日学堂。所以有许多,她也能够听明白。
“可若是被这些落榜之人怨恨,出去到处说学院的坏话,那该怎么办?”香儿瞧见有些学子未被划勾,还一脸愤愤的模样。
洛曦宁轻笑道:“那自然是再开一门,让他们来年再试,怨恨自会化作火种。”
旁边的哑姑神情微僵,小姐是如何得知他们接下来的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