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件春衣赶工完成,凌欢妩回家属院的路上,遇到周九震和郝政委带着一群人走家窜户劝说村民们搬离。
男人一身军装站在那,夕阳落在他优越的侧脸上,更衬得他宽肩窄腰的模样勾搭她这种已婚村姑。
她就这么一瞬不瞬盯着他看。
周九震似有所察觉,扭头就对上她调戏的目光。
和先前在合作社里她勾搭他的目光一模一样。
凌欢妩靠着大榕树,撩了撩鬓边的碎发,朝他抛了个媚眼。
这不抛还好,一抛,刚刚还在劝说村民的一群人突然齐齐转头看向她,稳稳接住了刚刚她抛来的媚眼。
凌欢妩瞬间石化,盯着一群人似笑非笑的眼神,恨不得当场爬上树。
唯有苏海婷站在人群中间,似乎被她的媚眼砸坏了眼睛,不停地翻着白眼。
周九震轻咳一声,笑道,“我媳妇最近眼睛抽筋呢,同志们别见怪。”
他说着,看了眼时间便和众人寒暄了几句后,便急不可耐地朝她走来。
凌欢妩朝他身后一脸怨恨的苏海婷看去,压低声音道,“你不是应该使用美人计,当众冷落我去讨好她吗?这样不大好吧……”
周九震轻轻弹了弹她脑门,无奈道,“咱们是正经夫妻,你难不成还巴不得我对别人好不成?还有,你刚刚那个媚眼抛给谁的,等下让别人误会了咋办?”
凌欢妩揉着脑门正想捶她一拳,就听身后一声女人惊呼,苏海婷站得好好的,突然就来了个平地摔,哭哭啼啼地喊起周九震的名字来。
“周哥,我脚疼,你能送我去卫生所吗?”
女人娇滴滴的声音传来,直听得凌欢妩头皮发麻。
她朝周九震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后,便一溜烟跑了,独留周九震忍受来自郝政委他们一行人无情的嘲笑。
这头凌欢妩刚一到家,就发现家里坐了一屋子的人。
狭窄的石头房里,喧哗声差点掀翻了屋顶。
破旧掉漆的方桌旁围满了穿着体面的男女。
一群人说说笑笑,各自吹嘘着自家儿女多有本事。
凌欢妩犹豫着踏进家门。
这才看清楚他们几乎每个人手腕上都戴着上海牌手表,衣料挺括的的确良衬衫,无一不透着“文化人”的优越感。
而楚梅正被他们围在中间,笑得合不拢嘴。
“这就是二狗媳妇吧?”
最先开口的是个穿蓝布衬衫、戴金边眼镜的女人,目光扫过凌欢妩身上的粗布褂子,语气带着刻意的温和,“看着倒是勤快,就是不知道读过书没?我们家阿敏可是京都师范大学毕业的,现在在中学教语文,一堂课几十号学生竖着耳朵听呢。”
旁边穿灰呢子外套的男人立刻接话,手里把玩着钢笔,“可不是嘛,现在讲究知识改变命运,没读过书可不行。二狗是营长,这随军家属也得有文化素养,总不能只会洗衣做饭吧?”
“她哪有啥文化,你们别逗她了,”楚梅摆摆手故作维护,却是一副吩咐下人的语气命令道,“快,去厨房把那只鸡杀了,再炒几个菜,让他们尝尝你的手艺,好让他们接纳你。”
凌欢妩没动,反而走到桌边,指尖轻轻拂过桌上不知谁带来的一本《唐诗三百首》,好像就是拿这本书来羞辱他。
抬眼时她的眼神清亮,“各位亲戚说的是,文化确实重要。不过不知道各位说的‘读过书’,是指读到小学,还是中学?”
穿蓝布衬衫的女人嗤笑一声:“至少也得是高中吧?像我们家阿敏,可是正经大学毕业,能背全《离骚》,还会用英文写文章呢。”
“英文啊。”凌欢浮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转向那个炫耀女儿会英文的女人,用流利的伦敦腔问道,“Excuse me, do you know the difference between british English and American English in pronunciation? For example, the word‘schedule’,how do you usually read it?”
这话一出,屋里瞬间静了。那女人张了张嘴,脸瞬间涨红——她只听过女儿偶尔说几句英文,哪里懂什么英式美式发音?
穿灰呢子外套的男人忙打圆场,“咱们说中文就行,提英文干什么?再说了,会几句英文也不算什么,关键是得有正经学历。”
“学历啊。”凌欢妩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用手帕包着的两本小本子,轻轻放在桌上。
红色封皮上印着烫金的“港城真光女子中学”字样,翻开第一页,是清晰的毕业照,照片上的凌欢妩穿着白色校服裙,站在一群同样穿着校服的女生中间,旁边还有校长的签名和学校印章。
“我确实没读过国内大学,”凌欢妩的声音平静却有力,“但我在港城真光女子中学读了六年,从初中到高中,主修英语、数学和生物,还学过钢琴和法语。我们学校的校训是‘尔乃世之光’,教我们的不仅是知识,还有尊重他人,不会用自己的学历,去嘲讽别人的生活。”
穿蓝布衬衫的女人盯着那本毕业证,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港城的学校……能比得上内地的大学吗?”
“至少,”凌欢妩拿起桌上的钢笔,在一张废纸上飞快地写下一串英文公式,“我能看懂原版的《生物进化论》,能算清农场里的作物产量核算表,还能帮家属院的孩子们批改作业。不像有些‘文化人’,只会拿学历当幌子,却连基本的尊重都不懂。”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一个老太太忽然开口,指着凌欢妩写的英文公式,“这……这不是我儿子在中科院研究时用过的公式吗?你怎么会写?”
凌欢浮云笑了笑,“我高中时生物老师是剑桥大学毕业的,她教我们用这个公式计算种群增长率。后来我回国跟着我厂里的工程师学机械维修,也常用类似的逻辑分析问题。”
屋里的气氛彻底变了。
那些刚才还趾高气扬的“高知亲戚”,此刻要么低头摆弄手指,要么假装看窗外的风景,再也没人敢提“学历”“文化”的话题。
楚梅也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拉着就要进来同凌欢妩手小声问:“欢妩,你……你竟然是港城数一数二的中学生?这么有文化,怎么从没听你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