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清笃俯身握住那被泥土裹缠的冰冷剑柄,稍一运劲。“铮”的一声轻鸣,剑身应手而起,带起一溜微湿的土屑。
他将剑横于眼前,仔细观察,不由眉峰微蹙。
此剑的剑身远较寻常宝剑更窄更薄些,更奇的是,也不知道是用来什么材质打造,竟绵软异常,稍不留神,剑尖便如柳丝垂水般轻轻弯折下去。
这哪里是杀人饮血的长剑,分明更像一根柔韧的细长银鞭!
“这把剑,难道!”
鹿清笃心下暗奇,下意识地挥手一振,丹田中精纯无匹的《先天功》内息自然循臂贯注剑身。
嗡——!
一声清越长鸣陡然从剑身内透出,随着那股雄浑内劲的注入,原本柔软若柳的剑身,仿佛沉睡的神龙被唤醒,刹那间,笔直如枪。
鹿清笃心中有了一个猜测,愈发觉得可能。
他心念微转,催动劲力由刚化柔,如清泉绕石。
那剑身感知其意,刚猛凌厉之势瞬间消散,复又化作绕指柔韧,轻轻巧巧地在半空挽出一泓荡漾银波。心念再转,劲力复刚,剑身刹那绷直,又是锐气逼人。
不论鹿清笃如何转换劲力,或刚或柔,时快时慢,手中宝剑也会随之做出相应的改变,刚柔相济,皆凭心意一念之间!
鹿清笃心头狂跳,他以袍袖仔细拂去剑身沾附的泥污与干涸蛇血,露出其本来面目。
但见剑身狭长优雅,非金非铁,材质奇异。斜斜透入林隙的日光落在剑脊之上,剑体内部竟隐隐流转着一层若有若无,高贵神秘的氤氲紫光,如紫气东来,蕴星河于微茫!
紫色的软剑?这果然是紫薇软剑!
看过《神雕侠侣》的都知道,独孤求败一生中共使用过五把剑。其中第二柄紫薇软剑,乃独孤求败三十岁前使用,剑质柔软,但因误伤义士,被其弃于深谷,只留下剑鞘,于剑冢之中。
此地邻近传闻中的剑冢,此剑形制、特性与传说丝丝入扣——除了它,还能是什么?
“神物自晦,尘埋于此数十春秋,终究是明珠蒙尘。”
鹿清笃凝视着紫气流淌的剑锋,眼中精光一闪,断然道:“独孤前辈因误伤义士,是谓此剑不祥,将其弃于深谷,可剑本无心,生杀予夺全在用剑之人自己,于剑何咎?”
指间在剑身上弹出一声清鸣,鹿清笃笑了笑,“”如绝代锋芒,若因为这种原因永世与草木同朽,也太可惜了,今日相遇,便是有缘。自今而后,你便跟着贫道吧!”
先前与金轮法王对决,因为自己手中长剑品质一般,差点害的鹿清笃身死道消,一直以来鹿清笃都想着要不要弄一把好剑,如今机缘巧合遇上了这把前辈所弃之物,他自然就不客气了。
将紫薇软剑归入随身剑鞘。至于原来那柄在襄阳苦战中崩出数道裂痕、几将断折的长剑,则郑重其事地插入方才紫薇软剑深埋之处。
“旧躯虽钝,亦曾伴我护道守城。今承神剑之位,埋骨于此,护一方水土安宁,也算不负你一场‘剑’生了。”
鹿清笃对着自己原先那柄剑微微一揖,旋即,拖曳起那条被斩杀的硕大菩斯曲蛇王尸身,步履轻快地返回李莫愁所在之处。
刚至歇息处,听到动静李莫愁便警觉的起身,抬眼便见鹿清笃浑身道袍被蛇血染作暗红,黏腻腥臭,污秽不堪。
她心头莫名一紧,眸光飞快扫过鹿清笃周身,待确认那并非他自身伤痕所致,脸上那丝关切瞬间化为赤裸裸的嫌弃,蹙紧秀眉掩住口鼻,嫌恶道:“你这小牛鼻子!钻到哪里去了?怎弄得如此腌臜污秽,腥气冲天的?”
“唉!一言难尽,无妄之灾!”
鹿清笃无奈叹气,将那庞然蛇尸拖到一旁空地,开始生火,“不过福祸相依。喏,看这硕大‘血食’,咱们两个今晚的晚饭算是有着落啦!”
他说干就干,抽出紫薇软剑,动作娴熟麻利地开始剥皮取肉。
也不知道紫薇软剑是否有灵,在知道埋于深谷多年,如今第一次出鞘,竟然是为了剥蛇做饭,也不知道会有何等感想。
当年初涉江湖时颠沛流离,鹿清笃跟着那些乞丐流民学来的“野味”本事倒未荒废。
很快,一张金光闪闪的巨大蛇皮便被剥下,白生生、油花花的蛇肉也被利索地分割成数段。
鹿清笃掂起那颗比鸽蛋还大,兀自滴淌着些许蛇血的硕大蛇胆送到李莫愁面前,颇为自得的道:“李仙子,尝尝这个?菩斯曲蛇王的胆,非同寻常!传闻能大增功力,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贝!”
“唔…!”
李莫愁只瞥了一眼,胃里便一阵翻江倒海!
纵使她精研《五毒秘传》,也不过是采集炮制好的毒物入药。
何曾亲手面对这般狰狞湿滑、腥气冲天的活物内脏?尤其蛇胆表面那层令人作呕的粘液…
“快拿走!恶心死了!污了此地清净!”
她尖叫着连连挥手后退,仿佛那蛇胆上附着瘟疫。别说增功,就是真能得道成仙,她也断不会碰这脏污玩意儿!
“暴殄天物,不识珍宝。”
鹿清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丢了实在可惜,他踌躇片刻,终是不愿意浪费此等至宝。
“吃吧,不然这蛇死的就有点可惜了。”
虽然自己也觉得恶心,但鹿清笃做好心理建设之后,把心一横,运起闭气功夫,仰脖“咕咚”一声将那绿胆囫囵吞下!
“呕——噗……咳咳咳!”
一股难以形容,足以穿透脑髓的极腥、极苦、极粘稠、混合着内脏特有异味的浆液瞬间在口腔鼻腔炸开。
味道之难闻,引得鹿清笃五脏六腑都痉挛着发出强烈抗议。他一手拄地,一手死死掐住喉咙,五官扭曲得变了形,干呕声惊天动地,好不容易才将喷涌的呕吐感强压下去。
“我嘞个老天爷,杨过这小子,到底是什么神魔怪物投胎?!这种东西居然能当点心似的连着天天吃?!活该他能练就一身通天彻地的内功!反正贫道吃了这一次,下辈子也不愿意在碰这鬼东西啦!”
鹿清笃涕泪横流,嗓音嘶哑,对着虚空赌咒发誓,模样惨烈又滑稽。
李莫愁看着他狼狈不堪,泪眼婆娑的窘态,再低头瞧瞧怀中熟睡的婴儿,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声轻笑从唇齿间逸出。
那笑意如冰湖乍裂,转瞬即逝,却难掩庆幸,心中暗道:“幸好没信这小道士的鬼话!”
稍事喘息,强压下胃中翻腾,鹿清笃咬牙生火烤制蛇肉。油脂滴落火中,噼啪作响,诱人焦香弥漫。
待两人分食罢烤得金黄冒油的蛇肉,一股灼热暖流也自鹿清笃丹田处汹涌腾起,他知道这是蛇胆药力发作,不敢怠慢,立刻盘膝跌坐,眼观鼻鼻观心,默运《先天功》心法,引导这蛇胆所化的磅礴热流归入周身百脉,缓缓打磨吸纳。
此刻,幽谷深处。一轮皓月当空,清辉如练,温柔地泼洒下来。如水的月色中,勾勒出这样一幅奇景:
一位绝色倾城的杏黄道姑,怀抱襁褓婴儿,眸光流转间不知看向何处的虚无,侧旁盘坐着一位俊秀出尘的青年道长,周身缭绕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白气,正沉入物我两忘之境,不远处,一头形如牛犊、斑斓威猛的山金钱花豹,被藤条缚了四蹄,伏于草间,发出低沉悠长的呼噜声……
这荒诞而又微妙的组合,违和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恬淡与安宁。山风徐来,拂过树梢、草叶、人衣袂,低吟浅唱,仿佛天地间的一切杀戮与诡谲,都悄然沉淀在了这片柔和的月华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