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殿下。”
巴顿微微躬身。
那张被岁月刻下无数风霜的脸上,情绪像是被冻结的湖面,不起丝毫波澜。
他转过身,面对着那数千名杀气腾腾的皇家禁卫军,目光如同一柄出鞘的重剑。
他的声音没有刻意拔高,却蕴含着钢铁碰撞的质感,瞬间席卷了整个祈福大教堂。
“禁卫军听令!”
“封锁教堂所有出口,将所有叛逆,就地收押!”
命令干脆利落,不带一丝一毫的迟疑。
“吼!”
压抑到极致的战吼,如同滚雷,从数千名铁血战士的胸腔深处猛然迸发。
那不是狂热的嘶吼,而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属于战争机器的轰鸣。
轰!轰!轰!
他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金属战靴与大理石地面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
每一步,都让整个教堂的地面为之震颤。
他们手中的长戟组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钢铁森林,开始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缓缓向内收缩。
那股由数千人意志汇聚而成的铁血煞气,带着碾碎一切的压迫感,狠狠地挤压过来。
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和汗味。
“不!不要过来!”
“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终于,有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
那些之前还凶神恶煞,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审判骑士和黑衣刺客,此刻彻底崩溃了。
武器被惊慌地扔在地上,发出“哐当”的脆响,显得那么刺耳。
他们双手死死抱住头颅,争先恐后地跪倒在地,身体抖得不成样子,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任何反抗的意志,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查尔斯像一滩失去骨头的烂泥,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呆滞地看着那些沉默而高效的禁卫军,将他的心腹,将他所有的希望,一个个捆绑起来,粗暴地押了下去。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得连最后一丝体面,都没能剩下。
艾伦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对于这个所谓的“大哥”,他心中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同情。
这不是游戏,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成王败寇,仅此而已。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了台下那些惊魂未定的贵族们。
人群中一阵骚动。
凡是被艾伦目光扫过的贵族,都感觉背脊窜上一股凉气,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脸上挤出了恭敬的表情。
他们看着艾伦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眼神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看待一个被流放的、不成器的纨绔王子的轻蔑与不屑。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畏。
甚至,是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谁能想到?
这个在他们眼中毫无威胁,只知道在领地里享乐的王子,竟然在无声无息之间,布下了如此惊天动地的一个大局。
隐忍,果决,狠辣。
每一个词,都足以让这些在权力场中打滚多年的老狐狸心惊胆战。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能得到皇家禁卫军统领,那个只效忠于国王本人的巴顿的效忠!
这才是最让他们感到脊背发凉的地方。
“诸位大人。”
艾伦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今天让大家受惊了。”
他的语气很客气,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浅淡的、带着歉意的微笑。
但这份客气,落在贵族们的耳中,却像是一记重锤,砸得他们心中一凛。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他们争先恐后地躬身行礼,仿佛慢了一步就是大不敬。
“殿下言重了!”
“能为王国清除叛逆,是我等的荣幸!”
“殿下英明神武,力挽狂澜,我等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时间,各种赞美之词,如同不要钱的潮水般向艾伦涌来。
艾伦心里冷笑。
这帮墙头草,风向变得还真快。
不过,现在不是跟他们计较这些的时候。
“今天发生的事情,事关重大,涉及王室的稳定和王国的安危。”
艾伦的声音沉了下来。
“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能暂时留在这里,配合禁卫军的调查。等事情彻底平息之后,我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这是客气的说法。
实际上,就是软禁。
在局势没有彻底稳定之前,他不可能放这群心思各异的贵族离开,给本就动荡的王都再添乱子。
贵族们脸色各异,心中虽有一万个不情愿,但看了看周围那些手持长戟、面无表情的禁卫军,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提出半点异议。
“我等谨遵殿下吩咐。”
声音整齐划一。
安排好了一切,艾伦才走下高台,来到了巴顿的面前。
“巴顿将军,辛苦了。”
“职责所在。”
巴顿的回答,依旧是那么简洁,如同他的人一样,是一块被风干的坚硬岩石。
艾伦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教堂内的血腥味还未散去,他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压抑的哭喊声和士兵的呵斥声。
他终于问出了心中最大的那个疑问。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帮我?”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巴顿那双深邃的眼睛,补充道。
“别跟我说是因为那枚戒指。我知道,禁卫军只听从国王的命令。如果父王真的已经……那枚戒指,不过是一块毫无用处的废铁。”
巴顿沉默地看着艾伦。
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那情绪一闪而逝,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殿下,您跟我来。”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向着教堂外走去。
艾伦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满是禁卫军、气氛肃杀的教堂,走出了那扇被野蛮撞开的大门。
外面的阳光瞬间涌来,有些刺眼。
艾伦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查尔斯布下的城卫军,早就被禁卫军缴了械,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被成片地看押在广场上,垂头丧气。
整个王都的局势,似乎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被彻底掌控了。
巴顿带着艾伦,一路穿过广场,来到了一辆停在角落,毫不起眼的黑色马车前。
“殿下,请上车。”
艾伦没有犹豫,掀开车帘,走了进去。
巴顿也跟着上了车,然后亲手关上了厚重的车门。
“咯噔”一声,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轻微的颠簸,向着王宫的方向驶去。
车厢内,光线有些昏暗,只有一小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
“在您带着那枚戒指,出现在西山军营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您的来意。”
巴顿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平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
“但光凭一枚戒指,确实不足以让我调动整个禁卫军。”
“那是因为什么?”艾伦追问。
“因为,在您去西山军营的前一天晚上,我收到了陛下的一道密令。”
巴顿看着艾伦,一字一顿地说道。
“密令?”
艾伦的心脏猛地一跳,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加速了流动。
“是的。”
巴顿从自己贴身的怀中,掏出了一卷用特殊红色火漆封口的羊皮纸。
那火漆上,烙印着伊思塔伦王室独有的雄狮徽记。
“陛下在密令中告诉我,他已经时日无多。大王子查尔斯勾结铁钥匙商会和教会,意图谋反。而您,三王子殿下,将是他最后的希望。”
巴顿将那卷沉甸甸的羊皮纸,递给了艾伦。
“陛下在信中说,他将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您引回王都。他给了您那枚戒指,就是为了让您能名正言顺地找到我。”
“而我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配合您的所有行动,帮助您,清除叛逆,拨乱反正。”
艾伦接过那卷羊皮纸,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 parchment的粗糙质感。
他的手指,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火漆,那红色的蜡块应声碎裂。
他缓缓展开羊皮纸。
上面是父王那熟悉的、苍劲有力的字迹。
信的内容,和巴顿说的基本一致。
但在信的最后,还有一行用尽了最后力气才写下的小字。
“艾伦,我的孩子。原谅我,将你卷入这场纷争。但伊思塔伦的血脉,不能断绝。那个位置,最终,必须由你来坐。”
艾伦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行字上。
鼻腔里没来由地一酸,一股热流涌上了眼眶。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这个便宜父王心中,不过是一枚被放逐到边境,用来迷惑敌人、保护真正继承人的棋子。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弃子。
闹了半天,自己才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这他妈的,算什么事啊。
他讨厌权力斗争,他只想在自己的银霜领,种种田,搞搞基建,研究美食,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结果,绕了一大圈,这个摇摇欲坠的王国,这个天大的烂摊子,最终还是要他来收拾。
“我那个便宜父王……他还真是会给我找事。”
艾伦自嘲地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他将那封信纸小心地收好。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
父王早就洞悉了一切。
他知道大王子和商会的阴谋,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多久。
所以,他布下了这个局。
他故意示弱,让查尔斯放松警惕,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同时,他又用密信和戒指,将自己和巴顿这两张最后的底牌,联系在了一起。
等查尔斯在祈福仪式上,将所有的底牌都掀开,自以为要赢得一切的时候,再由自己和巴顿,给予他最致命的一击。
好一招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帝王心术,果然可怕。
“父王他……现在怎么样了?”艾伦的声音有些沙哑。
“情况很不好。”巴顿的脸色沉了下来,“我的人回报,就在我们行动的时候,王宫里,国王寝宫的守卫,又加强了一倍。大王子似乎是想……彻底隔绝陛下与外界的联系。”
马车在王宫门口停下。
门口的守卫,看到是巴顿将军的马车,连盘问都不敢,立刻打开了宫门。
“我们必须立刻去见父王。”艾伦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他要知道,父王到底怎么样了。
那个“王血毒”,到底还有没有救。
还有,那个消失的二王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的谜团,或许只有从他那个便宜父王的口中,才能得到最终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