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您在笑？”
乌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
他单膝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头颅低垂，视线却无法从艾伦的脸上移开。
那张本该苍白虚弱、毫无血色的脸上，此刻正绽放着一抹笑意。
那不是欣慰的笑，也不是轻松的笑，而是一种混合着冰冷、玩味与……兴奋的诡异笑容。
让人脊背发凉。
乌鸦刚刚才将黄金议会那场密谋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字眼，都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散播神罚谣言，玷污殿下的名声。
勾结商人公会，哄抬粮价，动摇王都根基。
断绝禁卫军的粮草，釜底抽薪，瓦解殿下最核心的武装。
每一条，都是杀人不见血的毒计。
每一招，都指向将艾伦置于死地。
可殿下，没有丝毫的紧张与愤怒，反而……笑得如此开心？
“我为什么不笑？”
艾伦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腔调。
他将手中那张记录着密谋的纸条，慢条斯理地凑近床头的烛火。
橘黄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纸张的边缘，卷起黑色的灰烬，最后将那些阴谋诡计，都化作一缕袅袅升腾的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下一秒，艾伦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微的脆响。
随着他的动作，那股萦绕在他身上的“病气”与“虚弱”，仿佛也被这缕青烟一同带走了。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眼神清亮，哪里还有半分“命不久矣”的垂死之态。
“他们把每一步棋要怎么走，都清清楚楚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艾伦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微凉的水，喉结滚动，一饮而尽。
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纷乱的思绪更加清晰。
“我甚至不需要去费心猜测他们的下一步，只需要照着他们写好的剧本，扮演好我的角色就行。”
“这么省心的事情，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他将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诅咒，断粮，舆论战……呵，真是看得起我，把能想到的招数都用上了。”
艾伦咂了咂嘴，像是品尝佳肴的美食家，点评着敌人的菜式。
“可惜，招数太老套了，一点新意都没有。我前世玩策略游戏的时候，电脑的AI都比他们更有想象力。”
乌鸦：“……”
他沉默地跪着，殿下口中的“前世”、“游戏”、“AI”这些词汇，他一个也听不懂。
但他能感觉到，殿下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强大到令人心悸的自信。
仿佛黄金议会那些足以颠覆王国的阴谋，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拙劣的、早已被看穿的戏剧。
“殿下，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乌鸦压下心中的震撼，沉声问道，“黄金议会的秘密据点已经锁定，首领奥斯顿的府邸也在我们的监视之下。是否需要我带人……”
他做了一个无声的抹脖子的动作。
“不急。”
艾伦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他踱步到窗边，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窗棂，脸上浮现出一个狡诈的、属于猎人的笑容。
“鱼饵才刚刚撒下去，鱼群正在被吸引过来。现在就收线，动静太大了。”
“会把那些躲在深水里，真正的大鱼，都给吓跑的。”
艾伦的目光穿透了黑暗，仿佛看到了那些隐藏在王都各个角落里的敌人。
“我要的，不是敲掉奥斯顿这一条鱼。”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我要的，是他们背后的整个鱼塘！”
艾伦猛地转过身，昏暗的烛光在他的眼眸深处，投下两点燃烧的火焰。
那光芒，兴奋而炽热。
“他们想玩釜底抽薪，断禁卫军的粮草？很好，我就让他们断！让他们把戏做足！”
“他们想散播谣言，把我塑造成一个被神抛弃的暴君？很好，我就让他们说！让他们喊得再大声一点！”
“他们想让整个王都乱起来？”
艾伦的嘴角咧开一个更大的弧度。
“那更好！这潭水啊，只有搅得足够浑，浑到所有人都看不清水底的时候，才能看清楚，到底谁在裸泳。”
乌鸦的心脏，随着艾伦的话，一下一下地剧烈跳动着。
他预感到，一场远比黄金议会的阴谋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风暴，即将在殿下的手中成型。
“乌鸦。”
艾伦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请殿下吩咐！”乌鸦立刻应声，身体绷得笔直。
“启动我们安插在王都各大商人公会里的所有‘钉子’。”
艾伦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恶魔的私语。
“从明天开始，让他们全力配合奥斯顿的人，一起哄抬粮价。”
“他抬一成，我们就给我抬两成！他制造一分恐慌，我们就给我制造十分的恐慌！”
“什么？！”
乌鸦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解。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殿下……这是要自己搞自己？
主动配合敌人，让王都的局势变得更糟？
“殿下，这么做……王都的民众会陷入绝境的！到时候民怨沸腾，恐怕……”
“我知道。”
艾伦打断了他的话，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动摇。
“所以，这第二件事，才是关键。”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块通体漆黑、雕刻着狼首与星辰的金属令牌，随手抛给了乌鸦。
令牌入手冰凉，沉重无比。
那是调动艾伦所有私人金库与秘密储备的唯一信物。
“这里面，有我在银霜领，以及王都周边，建立的所有秘密粮仓的地图和开启方式。”
艾伦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从容。
“里面的粮食，足够整个王都，安安稳稳地吃上三个月。”
“从明天开始，你让你的人，伪装成来自北境的行商，在王都最贫困的几个城区，开设粥棚，免费放粮！”
乌鸦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记住，声势一定要搞大！”艾伦加重了语气，“要让每一个饥饿的民众都知道，是北境的领主艾伦·伊思塔伦，不忍心看到王都的子民在饥饿中挣扎，才千里迢迢，散尽家财，运粮来救济他们！”
艾伦的眼中，闪烁着洞悉人心的光芒。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一边，是趁着‘神罚’，发国难财，将粮价抬到天上去的王都奸商。”
“另一边，是仁慈无私，在绝望中送来粮食和希望的北境领主。”
“乌鸦，你告诉我，那些快要饿死的民众，会相信谁？会感激谁？会拥护谁？”
一道闪电，在乌鸦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懂了！
他彻底懂了！
一瞬间，遍体生寒，紧接着，是无与伦比的狂热与崇拜涌上心头！
狠！
殿下这招，实在是太狠了！
这哪里是釜底抽薪？
这分明是请君入瓮，然后关起门来，反手再给敌人来一个抄家灭族的釜底抽薪！
黄金议会和那些商人公会，用尽手段哄抬粮价，制造恐慌，他们闹得越欢，民众就越痛苦，对他们的恨意就越深。
他们所有的努力，最后都将化为民怨的烈火，将他们自己烧成灰烬。
而殿下，则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收获整个王都的民心！
到那时，民心所向，大势所趋！
奥斯顿那群人，将彻底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再无翻身之地！
“殿下英明！”
这一次，乌鸦的赞叹发自肺腑，他对眼前这个年轻王子的敬畏，达到了顶点。
“光有民心，还不够。”
艾伦的手指，在空气中虚点着，仿佛那里有一张看不见的王都地图。
“民心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要将敌人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还需要一把刀。”
“一把足够锋利，足够快的刀。”
“巴顿和他的禁卫军，是我的盾，他们的职责是稳定王城，震慑宵小。这种脏活，不适合他们。”
“我需要另一支，只属于我，只听从我命令的力量。”
艾伦的目光，缓缓投向了窗外，望向遥远的北方。
那个冰雪覆盖，却也忠诚无比的领地。
“北境。”
他吐出两个字。
“传我的密令给格鲁和巴洛克。”
“让他们，点齐三千名最精锐的狼骑兵，换上商队的伪装，携带三日口粮，日夜兼程，秘密南下。”
“在王都外的黑森林里，潜伏待命。”
狼骑兵！
兽人！
乌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
殿下……他竟然要调动兽人军队，来介入王都的权力斗争！
这在整个北狼王国的历史上，是闻所未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殿下，这……这恐怕会引起所有贵族的恐慌和激烈反对！”乌鸦的声音都在发颤。
人类对兽人的恐惧与排斥，是刻在骨子里的。
“恐慌？反对？”
艾伦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等我把黄金议会连根拔起，把奥斯顿和所有参与者的脑袋，都挂在城墙上示众的时候，你再看看，还有谁敢反对？”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霸道。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时代变了。”
“从今往后，我艾伦·伊思塔伦的规矩，就是这个王国唯一的规矩。”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乌鸦身上。
“谁赞成，谁反对？”
那一刻，乌鸦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年轻的王子。
而是一个即将君临天下的帝王。
他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随之烟消云散。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忠诚与狂热。
跟随这样的主人，是他这一生，最正确的选择。
“是！属下遵命！马上去办！”
乌鸦重重叩首，随即，身影如同一滴墨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房间的黑暗之中。
寝宫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艾伦一人。
他走回床边，重新躺下，拉过被子盖好。
深呼吸，调整心率。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他脸上的霸气与锋芒尽数敛去，再次变回了那个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的“垂死”王子。
好了，演员已经就位。
剧本也已写好。
舞台，即将拉开帷幕。
就等着看，明天那帮自以为是的小丑，会如何在我为他们搭建的舞台上，卖力地表演了。
艾伦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个无人能够察觉的弧度。
猎人与猎物的游戏，正式开场。
只不过，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那就要到落幕之时，才见分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