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那平淡却冰冷彻骨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
敲响了在场所有生灵心中的丧钟。
那声音没有蕴含任何法力,却穿透了灵宝的庇护,无视了修为的壁垒,直接在每一个生灵的元神最深处炸响。
时间与空间,在这一刹那失去了意义。
扑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承受不住这股源自生命本源的恐惧。
双膝一软,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凌霄殿地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这声响,仿佛一道命令。
扑通!扑通!扑通!
殿内,成百上千位平日里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洪荒大能、各方修士,瞬间失去了所有尊严与体面。
他们的身体不再受意志控制,本能的求生欲压倒了一切。
如同被无形巨手按倒的草芥,又如同被秋风扫荡的落叶,成片成片地跪伏下去。
金冠滚落,道袍染尘。
先前因昊天斩杀刑天而升起的些许振奋与敬畏,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最纯粹的恐惧。
“冥主饶命!冥主明鉴啊!”
哭嚎声、求饶声、辩解声瞬间爆发,撕心裂肺。
将这座象征三界至高权柄的凌霄宝殿,变成了凡间最混乱的菜市场。
“不关我等的事!我等只是恰逢其会,前来观礼!”
“是天帝!是天帝昊天杀的刑天大神!是他一人所为!”
“血债有主,冤有头!与我等无关啊!”
“求冥主开恩,放过小仙吧!小仙愿为冥主座下走卒,永世效忠!”
人群之中,几道身影跪得尤其之低,几乎将整个头颅都埋进了臂弯里。
玄都大法师、广成子、多宝道人……
这些三清门下最杰出的弟子,此刻面无人色。
一身引以为傲的法力被死死压制在紫府之内,不敢泄露分毫。
他们拼命收敛自身一切气息,恨不得将存在感降至虚无,直接化作路边一块毫不起眼的杂草。
他们的老师与吴天乃是死敌。
一般情况下,吴天身份尊贵,不屑于以大欺小。
但现在,祖巫刑天死了。
谁也无法保证,这位一怒之下能将圣人斩杀的存在,会做出什么!
迁怒?
这个词一旦与吴天联系起来,便意味着形神俱灭,连真灵都无法遁入轮回的终极绝望!
而在另一个角落。
接引和准提两位圣人,此刻也是头皮发麻,圣心道果之上警兆狂鸣!
他们自信方才暗中出手,以圣人手段干扰刑天神智、并用因果之法提醒昊天抓住战机的动作,隐秘到了极点。
天道之下,绝无第三人能够察觉。
但……
眼前这位,是吴天!
是那个能轻易镇压魔祖罗睺、将三清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能斩杀鸿钧化身的禁忌存在!
他的神通手段,他的道行境界,根本无法用洪荒的常理去揣度!
万一被他发现了呢?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化作最恶毒的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两位圣人的心神。
冷汗不受控制地从他们的额角渗出,沿着那张万年不变的疾苦面容滑落。
二人眼神疯狂闪烁,已然萌生了退意。
他们甚至开始暗中计算,若是此刻不顾一切地撕裂虚空遁走,能有几分把握……
然而,这一切混乱与恐慌的风暴中心。
昊天,在经历了最初那极致的、几乎要将他神魂都冻结的恐惧之后,反而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扭曲心理。
他也想跪。
他也想逃。
可他的双腿,却如同被混沌神铁浇筑,沉重得无法弯曲分毫。
这里是凌霄宝殿!
是他的主场!
他是鸿钧道祖亲口敕封的天帝!
能逃到哪里去?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吴天?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群平日里对他阳奉阴违、此刻却对吴天恐惧到丑态百出的所谓修士大仙。
看着他们那毫不掩饰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与恐惧。
那份敬畏的对象,是吴天,而不是他这个天帝。
一股极致的羞辱感混合着嫉妒的毒火,轰然一声,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凭什么?!
他才是天帝!
他才是鸿钧道祖亲封的洪荒之主!
你们为何怕他,而不怕我?!
昊天可是杀了祖巫刑天!亲手斩下了一位祖巫的头颅!
创造了巫妖大劫之后前所未有的历史!
这些人难道都看不到吗?!
一种病态的、扭曲的尊严感和愤怒从他的胸膛中野蛮生长,化作一股畸形的力量,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竟然强行压下了那股从骨髓里透出的恐惧。
没有跪。
昊天颤抖着,却又异常固执地,一寸一寸挺直了腰杆。
他双手紧紧握住了那柄依旧沾染着刑天滚烫神血的天帝剑,剑锋上的血腥味与煞气,成了他唯一的慰藉。
就这样站在原地。
在一片跪伏的身影中,与那高坐于三十六品混沌青莲之上的模糊身影,遥遥对视!
他的这副姿态,在这满殿的哭嚎与跪伏中,显得如此突兀。
如此……可笑。
“嗯?”
有偷偷抬起眼皮的修士,注意到了昊天的异常。
他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露出不可思议和看傻子一样的表情。
“昊天……他怎么不跪?”
“吓傻了吧?肯定是吓傻了!元神都失守了!”
“难不成他还想反抗冥主?他以为他是谁?道祖亲临吗?”
“疯了!绝对是疯了!杀了刑天,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也好,正好让他去吸引冥主的全部怒火,或许我们能因此逃过一劫……”
“死不足惜!自己找死,还连累我等!”
一道道恶毒的、幸灾乐祸的神念在跪伏的人群中无声流转。
所有人都认定。
昊天死定了,而且会死得比刑天还要凄惨。
吴天的身影依旧端坐在那三十六品混沌青莲之上。
莲瓣缓缓旋转。
每一次转动,都仿佛在碾磨着此地的法则与大道,散发着朦胧而至高无上的气息。
他的面容被混沌气流笼罩,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越是这种极致的平静,越是让众生感到深不可测的恐慌。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空间,也化作了粘稠的琥珀。
终于,他再次开口。
声音依旧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精准地投向了两个正要悄悄后退、身体半边已经开始融入虚空的身影。
“接引、准提二位道友,先不要急着离去。”
“此地还有些事情,未曾处理完。”
嗡!
这一句话,比之前那句审判还要致命!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些幸灾乐祸的神念,瞬间聚焦在西方二圣的身上!
那是一道道实质化的视线,是洪荒最顶尖存在们的意志凝聚,每一道都足以压塌一方大千世界。
只见接引和准提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们脸上那勉强维持的疾苦与慈悲表情,瞬间凝固,然后寸寸崩碎。
青色源于恐惧。
白色来自惊骇。
红色则是极致羞辱下气血冲顶的显化。
三种色彩在他们脸上疯狂交错,勾勒出了一幅从未有过的狼狈画卷。
他们周身那隐晦到极致、几乎要与虚无融为一体的空间波动,戛然而止。
虚空排斥着他们,大道唾弃着他们。
“嘶……”
有大能倒吸一口冰冷的仙气,神魂都在颤栗。
那仙气入腹,却化作了刺骨的寒意,冻结了道心。
“圣人……圣人也想跑?”
这个念头在众人心中炸开。
随即,竟莫名生出了一丝扭曲的、病态的平衡感。
看,连不死不灭、万劫不磨的天道圣人都怕成了这样!
若是今日冥主真的要大开杀戒,有圣人陪葬,似乎……也不算太亏?
接引、准提脸上顿时升起了无尽的苦涩。
他们被当众点破了。
在所有顶尖大能的注视下,两位天道圣人企图逃跑,被抓了个现行。
这是何等的羞辱。
圣人的脸皮,在这一刻被撕扯下来,扔在地上,被亿万道目光无情地践踏。
准提道人喉结滚动,发出咕咚一声清晰可闻的吞咽。
他艰难地转过身。
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都带着无穷的阻力,仿佛整个洪荒宇宙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竭力牵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符合圣人身份的、云淡风轻的笑容。
可那扭曲的弧度,比九幽最深处恶鬼的哭嚎还要难看。
“道友见谅。”
他双手合十,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间挤压出来的。
“贫僧与师兄忽感须弥天有要事急需处理,不得不……”
“不急。”
吴天的声音轻轻响起,没有丝毫波澜,却蕴含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志,直接截断了准提后面的所有说辞。
那两个字,是言出法随,是金科玉律。
“世间万事,皆可暂缓。”
“眼下,本座之事最为重要。”
那端坐于三十六品混沌青莲之上的身影,微微侧首。
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
一道模糊的、却又洞穿一切的目光,落在了西方二圣的身上。
那目光没有重量,却压得两位圣人几乎要弯下苦心孤诣修持亿万载才挺直的脊梁。
他们的圣躯在轻微地颤抖,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二位,难道没有什么话,想对本座说吗?”
轰!
没有雷鸣,没有道音。
这句话本身,就是一道足以劈碎圣人道心的混沌神雷!
他知道了!
他果然知道了!
这个念头化作亿万根淬毒的尖针,狠狠刺入接引和准提的神魂最深处!
承认?
在吴天面前承认暗算他的下属,那是将自己的头颅主动送到对方的屠刀之下!
不承认?
在这位连魔祖罗睺都能轻易镇压、视三清为无物的恐怖存在面前狡辩,下场只会更加凄惨!
怎么办?!
二人脸色惨白如纸,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眼神在刹那间疯狂交错,神念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碰撞,传递着亿万种念头,推演着无数种可能。
然而,每一种推演的尽头,都是一片黑暗。
无一不是通向死局。
圣人道心,本该是圆融无暇,坚不可摧。
此刻却乱成了一团被业火焚烧的蛛网,千疮百孔,濒临崩溃。
他们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头顶那与天道相连、高悬于命运长河之上的圣位,正在剧烈摇晃。
一道道象征着陨落的恐怖裂痕,正在其上悄然蔓延!
那是大道之伤,是圣位崩塌的前兆!
拼了!
一个决绝的念头同时在二人心中炸响!
体内的圣力在这一刻被催动到了极致,金色的圣血在血管中奔流咆哮,发出江河决堤般的巨响。
他们准备拼了!
哪怕圣位受损,哪怕跌落境界,也要强行撕开这片被吴天气机笼罩的绝域,逃出生天!
就在这片死寂与恐慌被酝酿到顶点,就在两位圣人即将燃烧圣人本源,行那搏命之举的刹那。
“哈哈哈!”
一阵突兀、尖利、混杂着无尽疯狂的笑声,如同一柄尖锥,狠狠凿穿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所有跪伏在地的仙神,所有心神俱裂的大能。
包括那准备拼死一搏的接引准提,都骇然地循声望去。
笑声的来源,竟然是那个本该被吓得魂飞魄散、跪地等死的昊天!
他披头散发,金冠歪斜,那身代表天帝威严的龙袍,此刻被刑天之血浸染得暗沉发黑。
昊天单手紧握着那柄同样滴血的天帝剑。
另一只手指着高天之上的吴天,仰头狂笑。
笑声嘶哑,充满了扭曲的愤怒、不甘,以及一种彻底放弃后的癫狂!
遥遥指向那尊模糊而伟岸的身影,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动凌霄废墟的咆哮:
“吴天!”
“不必再为难他人了!”
他的声音在颤抖,但每一个字都吼得异常清晰。
“没错!”
“就是本帝杀了刑天!那又怎么样?!”
“是他先大闹天庭,是他先羞辱本帝,他罪该万死!”
“本帝乃是道祖亲封、统御洪荒的天帝!不敬天帝者,就该斩!本帝有何错之有?!”
“所有罪责,本帝一力承担!”
“你要杀要剐,冲本帝来便是!”
一番话,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回荡在每一位仙神的耳中。
所有人都看傻了。
他们看着那个状若疯魔的昊天,眼神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撼。
他……他怎么敢的?!
怎么敢用这种语气,对这位存在说话?!
然而。
昊天那歇斯底里的怒吼,那拼尽一切的质问,落入吴天的耳中,却未曾激起半点波澜。
吴天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昊天。
那模糊的面容依旧对着西方二圣的方向,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听一个孩童讲述着幼稚的笑话。
“不敬天帝就该斩吗?”
他轻声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
“呵,本座杀过的天帝,何止一个?”
“连圣人,也曾杀过。”
这句话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却比世间最锋利的刀锋,还要冰冷,还要致命。
轰然一声,跪伏在地的无数仙神脑中炸开!
那段被岁月尘封,被圣人联手遮掩的洪荒秘辛,如同被揭开的血淋淋的伤疤,再次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曾经的仙庭之主,道祖钦点的男仙之首,东王公。
何等意气风发,被这位冥主亲手斩于无量海之上,魂飞魄散!
妖族天庭之主,妖皇帝俊。
坐拥周天星斗大阵,雄踞九天,更是证得混元大罗金仙!
亦是被这位冥主打得神形俱灭,帝星陨落!
甚至……连那高高在上,不死不灭的元始圣人,都曾被他杀死过一次!
更恐怖的是。
吴天还曾灭过鸿钧道祖的一具化身!
天帝?
圣人?
这些在众生眼中至高无上的名号,在这位存在辉煌而血腥的过往中,只是一个又一个冰冷的注脚!
用不敬天帝的罪名来质问他?
这是何等的荒谬!何等的可笑!
昊天脸上的癫狂与愤怒,在那一句话落下的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所有的血色,都从他脸上消失了。
他那因为狂怒而挺得笔直的腰杆,瞬间垮塌下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恐惧,从骨髓深处蔓延而出,冻僵了他每一寸血肉。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
自己刚才那番话,在对方面前,是多么的愚蠢与无知。
握着天帝剑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那柄沉重的神剑几乎要脱手坠地。
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吴天却没有杀他,只是再次开口。
“不是你。”
他轻轻摇头,语气无波无澜,却蕴含着一种言出即为终审的绝对裁定。
“什么?”
昊天僵住,涣散的瞳孔在剧烈的震颤中艰难聚焦。
他几乎以为是濒死的恐惧,在自己耳边催生出了荒谬绝伦的幻听。
吴天的目光,终于从接引与准提那两尊石化的圣躯上,挪开了刹那,落在了昊天的身上。
那道目光没有半分温度,没有丝毫情绪。
它只是存在。
便轻易剥光了昊天身上所有的天帝威仪,洞穿了他虚张声势的咆哮,看透了他那早已被嫉妒与耻辱腐蚀得千疮百孔的脆弱内核。
“杀刑天的,不是你。”
吴天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平淡。
“凭你,还没那个能力,杀死一位祖巫。”
一瞬间。
两种截然相反的极致情绪,化作两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昊天的心脏,向着两个方向疯狂撕扯!
一方面,‘不是你’这三个字,让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一松。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让他当场瘫软下去的庆幸与解脱,如洪水般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不是他?
杀刑天的,不是他?
那冥主这焚天灭地的怒火,就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自己能活下去了?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还未来得及带来一丝劫后余生的甘甜。
下一个刹那。
‘没那个能力’这五个字,就化作了一枚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那敏感、扭曲、早已不堪一击的自尊心上!
一股比死亡恐惧更加猛烈百倍的耻辱感,瞬间蒸发了那丝微不足道的庆幸,化作滔天怒焰,轰然冲顶!
“你胡说!”
昊天尖叫起来,声音不再是天帝的威严,而是一种被踩中了痛脚的尖锐与凄厉。
他那刚刚褪去血色的脸庞,此刻因为极致的羞愤而涨成猪肝之色,青筋在他额角与脖颈上疯狂抽搐。
“明明是本帝!”
“是本帝亲手斩下了他的头颅!”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音的颤抖。
“洪荒万方共睹!万仙见证!岂容你在此信口雌黄?!”
“本帝乃天庭之主,身负天命!”
“如何杀不得他一个逆乱天纲的巫族余孽?!”
他疯狂挥舞着手中的天帝剑,试图用震耳欲聋的声浪,来掩盖自己灵魂深处那无法抑制的恐慌与虚弱。
可吴天的视线,甚至未曾在他身上多停留千分之一刹那。
那只聒噪的苍蝇,连让他皱一下眉头的资格都不具备。
他的目光,化作两道洞穿万古、寂灭一切的幽邃寒芒,重新锁定在那两个身躯僵硬,圣威溃散的身影。
接引。
准提。
“两位。”
吴天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淡得宛如在陈述着日月轮转、星辰生灭的冰冷至理。
可这两个字落入二圣耳中,却化作亿万座混沌神山,携带着无尽的因果业力,轰然砸在他们的圣魂之上,震得他们道心欲裂!
“还要本座替你们说吗?”
他微微停顿。
那短暂得不足一息的死寂,却比任何雷霆咆哮,比任何天道神罚,都更令人心胆俱裂。
在场的每一个生灵,都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停止了跳动。
“还是……你们自己讲出来?”
轰!
这一次,不再是某个个体心神中的炸响,而是响彻整个三十三重天的真实回应!
破碎的南天门前,崩塌的凌霄宝殿废墟之上。
所有跪伏于地的仙神妖魔,无论是威震一方的大罗金仙,还是苦修万载的太乙玄仙。
齐刷刷地倒吸了一口冰冷的仙气!
那不再是单纯的呼吸。
那是亿万生灵信念崩塌时,发出的绝望嘶鸣!
无穷气流汇聚,竟在这片残垣断壁之间,掀起了一阵呜咽、低沉、足以冻结神魂的阴风!
无数道目光,汇聚成一片由惊骇、错愕、难以置信构成的洪流。
越过那个失态的天帝,越过一切,死死地钉向西方天际,那两尊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圣人!
不是昊天?
是……是接引和准提两位圣人?!
这个念头,脱离了言语,脱离了神念,化作一道足以开天辟地的混沌神雷,在每一个生灵的脑海最深处,最核心的认知区域,疯狂炸开!
怎么可能?!
那可是圣人!
万劫不磨,历经无量量劫而不朽!
俯瞰众生,视万物为蝼蚁!
言出法随,一念可定三界秩序!
如此至高无上的存在,怎么会用这等藏头露尾、阴险卑劣的手段,去暗算一个巫族?!
可是……
说出这句话的,是冥主吴天!
是那个以一己之力,终结了妖庭,亲手斩杀了妖族天帝的存在!
是那个在万古岁月前,曾让圣人喋血,令天道失声的无上禁忌!
他的话,不是猜测,不是质问。
便是天宪!
便是法旨!
便是无人敢质疑,也无人能质疑的……真相!
刹那间,无数活过了漫长岁月的修士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关于西方二圣的古老传闻。
他们昔日为了壮大西方教,所行之事……
他们那句‘此物与我西方有缘’……
他们那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
似乎……好像……
一时间,众人看向接引、准提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
有三观被彻底颠覆的剧烈震荡。
有看清了圣人背后阴暗面,而发自骨髓的恐惧。
更有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甚至不敢承认的,病态的兴奋与鄙夷!
圣人,要从那至高无上的神坛之上,跌落下来了!
若暗害刑天的真是他们,那冥主这足以埋葬纪元的怒火,将会焚烧向何方?
今日,此地,难道真的要亲眼见证……
圣人陨落!
而另一边。
昊天彻底傻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已停滞。
是接引和准提?
是这两个平日里口称仁慈,满脸疾苦的家伙。
在他与刑天死战到最关键的时刻,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暗中做了手脚?
所以。
他那倾尽全力、赌上天帝尊严的一剑,其实根本没有真正斩杀刑天?
所以。
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一个被推到台前,用来吸引冥主全部火力的可怜虫?
他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是刑天的对手?!
这个念头,比世间最恶毒的诅咒,比万蚁噬心更要痛苦亿万倍!
将昊天那所剩无几的骄傲与尊严,吞噬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残渣都未曾留下!
昊天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几乎差点一头栽倒下来。
他很想质问。
很想咆哮。
可当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触及到那两尊面如死灰、连圣人宝光都已黯淡下去的身影时。
所有的勇气,所有的愤怒,都在瞬间蒸发。
他不敢。
连张开嘴巴的力气都没有了。
整个天地的焦点,都已从他这位天庭主宰的身上,彻底移开。
所有人的注意力。
无论是敬畏、是恐惧、还是期待,都死死锁在吴天与西方二圣之间,那片连时空都已冻结的对峙区域。
再也无人,看那失魂落魄的昊天一眼。
昊天就像一个技艺蹩脚、画着滑稽油彩的丑角,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声嘶力竭地演完了自己那段自以为是的独角戏。
然后。
就被所有人彻底遗忘在舞台最黑暗的角落里,无人问津。
空气粘稠得如同正在冷却的混沌水银。
弥漫在天地间的每一缕仙气,都带着令人神魂窒息的杀机。
圣人大战?
甚至……屠圣?
这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让无数修士在极致的恐惧中,竟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丝阴暗的、扭曲的期待。
就在这片死寂的漩涡中心,所有目光都在等待着西方二圣的回应之时。
“啊啊啊!”
一声凄厉到扭曲的尖啸,猛地刺破了这片凝固的虚空!
“你们!你们竟敢无视本帝!”
被彻底无视。
被当成空气。
被剥夺了作为天地主角的资格!
这种被全世界抛弃、被彻底抹去存在感的终极羞辱,比直接一剑杀了他,更让他难以忍受!
昊天,彻底疯了!
他挥舞着那柄染血的天帝剑,金色的帝袍凌乱不堪,发冠歪斜,双目赤红,血丝遍布,状若疯魔!
“是本帝杀的!”
“就是本帝杀的!”
他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吴天嘶吼,声音嘶哑破裂,口水四溅。
“吴天!你要杀便杀!何必故弄玄虚!”
“来啊!”
“杀了本帝啊!”
这突如其来的疯癫,让全场为之一愣。
随即,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的眼神。
厌恶。
鄙夷。
不解。
“这蠢货……还没闹够?”
“冥主都亲口说不关他的事了,他非要抢着去死?”
“真是……从未见过如此愚蠢之辈。”
“也好,让他赶紧死,死了大家就清净了。说不定冥主杀了他,就消气了呢?”
“可惜,蟠桃宴是彻底没指望了……”
无数细碎的神念在虚空中交流,充满了对昊天的嘲弄。
接引和准提也被昊天这不要命的“仗义执言”给弄得一怔,随即心中同时暗骂。
蠢货!
你自己想死,别拖着我们下水!
同时,他们二人脑中圣念疯狂运转。
亿万个念头生灭,试图在吴天布下的天罗地网中,寻找到一丝狡辩或脱身的可能。
就在昊天状若疯魔,一遍遍嘶吼着‘来杀我’,将自己的尊严彻底踩在脚下之时。
吴天只是端坐在三十六品混沌青莲之上。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终于,再次落在了他的身上。
依旧是缓缓摇头。
那动作,带着一种俯瞰蝼蚁挣扎的悲悯与漠然。
接着,他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包括疯狂的昊天,都再次愕然的话。
“不。”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有着截断一切喧嚣的伟力。
昊天的嘶吼戛然而止。
吴天看着他,继续说道:
“要杀你的,不是我。”
他顿了顿。
在这片因他一言而再次陷入绝对死寂的天庭。
吴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虚空,越过了时间的洪流,看到了某个遥远的未来节点。
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无人能懂的,莫名的意味。
“自有……注定之人。”
话音落下。
天地间,一片茫然。
吴天的话语,并非雷霆,却比混沌神雷更深地劈入每一个生灵的识海。
它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深渊的星辰,在所有人的心湖中,掀起了难以理解的惊涛骇浪。
不是冥主动手?
另有注定之人?
是谁?
那个注定要杀死天帝的人,是谁?!
一瞬间,无数仙神惊疑不定,目光下意识地在凌霄废墟的每一个角落里疯狂扫视。
强大的神念,在这一刻再无任何顾忌。
亿万道意志,化作了实质化的风暴,撕裂了虚空,搅动了混沌。
它们如同潮水般铺天盖地,探查着三十三天的每一寸空间,每一粒尘埃,试图找出那个所谓的注定之人。
是某位隐藏在暗处的祖巫?
还是哪一位不为人知的洪荒大能?
可任凭他们如何探查,如何将神念延伸至时空长河的边缘。
除了这片天庭,除了这些残存的仙神,根本感知不到任何一丝额外的、足以威胁到昊天的强大气息。
接引和准提也是眉头紧锁。
两位圣人的念头急速推演,指尖金光流转,拨动那无形的天机之弦。
然而,往日里清晰无比的命运轨迹,此刻却只剩下一片混沌。
不,那不是混沌。
那是一片更加宏大、更加古老的虚无,它轻易地吞噬了他们所有的窥探,将一切因果都彻底遮蔽。
一种超脱掌控的未知,让他们心中的不安,攀升到了顶点。
昊天本人,更是彻底懵了。
他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准备好迎接那至高无上的冥主,用最冷酷的方式终结他的一切。
可他听到了什么?
吴天说,不会亲自动手杀他?
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还未来得及从骨髓深处升起,就被注定之人这四个字,砸得头晕目眩,心慌意乱。
那个要杀他的人……是谁?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想要质问,想要嘶吼,想要知道那个该死的注定之人到底是谁!
可他,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无尽的未知与恐惧,化作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掐灭了他最后一点身为天帝的尊严。
万众惊疑,诡异的寂静笼罩着天地。
就在这死寂的漩涡中心。
吴天却缓缓收回了那洞穿未来的目光。
他的视线,在这万众寻觅的诡异氛围中,缓缓移动。
不偏不倚。
最终,落在了那具失去头颅,却依旧以一种不屈姿态屹立于血泊中的刑天身躯之上。
所有人的心神,都随着他这一眼而猛地一跳。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每个人的脊椎骨末端,直冲天灵。
吴天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的声音很平和,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贯穿时间长河的古老韵律,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生灵的识海深处。
“刑天。”
一个名字,平淡无奇。
“生命不止,战不休。”
一句箴言,玄奥莫测。
“你,还不明悟吗?”
一声质问,如同暮鼓晨钟,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敲击着某个沉睡的灵魂。
此言一出,全场愕然!
无数修士的脑子瞬间宕机,思维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冥主吴天……在对谁说话?
刑天?
一个死人?
一个头颅被斩、真灵都该彻底湮灭的尸体?
然而。
下一秒,让所有仙神妖魔肝胆俱裂、永生永世都无法磨灭的一幕,发生了!
轰!
那具本该冰冷死寂的无头神躯,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
如沉睡亿万年的混沌火山,骤然爆发!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吸力从刑天的躯干中传出,化作一个吞噬天地的巨大漩涡。
天地间,那无穷无尽的血色煞气!
战场上尚未消散的杀伐之气!
乃至之前逸散在虚空中,属于刑天自己的巫族战意!
在这一刻,仿佛受到了至高无上的君王号令!
百川归海!
万道来朝!
所有能量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血色与灰色洪流,发出震动寰宇的咆哮,疯狂地朝着那具躯体倒灌而入!
一股前所未有的战意,开始在那具躯体中重新凝聚!
不!
那已经不是单纯的战意了!
它更加纯粹,更加狂暴,更加不屈!
它正在升华,正在蜕变,在亿万能量的冲刷与淬炼之下,化作一种凌驾于力量之上的东西!
一种法则!
一种道理!
一种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纵然神形俱灭,其意志亦要永恒不朽的极致信念!
“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大罗金仙失声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锐扭曲。
道心甚至在这股意志的冲击下,出现了一丝裂痕!
“刑天……刑天的尸体在吞噬煞气!”
“好可怕的意志!他难道……他难道没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一尊准圣疯狂地咆哮,试图用言语来稳固自己正在崩塌的认知。
“巫族没有元神,头颅乃精血本源所聚,头颅被斩,必死无疑!这是天道至理!”
所有人都疯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正在用最粗暴、最不讲道理的方式,践踏着他们自修行以来建立的所有认知!
接引和准提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骤变来形容。
那是一种见证了大道崩塌的骇然!
圣人法眼死死锁定着刑天的躯体,金色的瞳孔深处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恐。
他们之前百分之百,千分之千地确定。
刑天已死,死得不能再死!
他们甚至亲自出手,以圣人之力抹去了他最后反扑的可能!
可现在这股正在疯狂凝聚、节节攀升,甚至让他们圣人都感觉到一丝心悸的意志和力量,又是什么鬼东西?!
莲台之上。
吴天目光深邃,唇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
战之法则,与刑天的伐天之力,本是同源之道。
他斩杀那混沌魔神中的斗战魔神,早已将其法则本源剥离,并赐予了刑天。
只是。
这等至高法则,岂是轻易能够领悟的。
刑天自己心有挂碍,急于求成,反而在修行中落了下乘。
加之他自身本源终究差了一丝火候,是以迟迟未能真正将那法则本源融合。
今日一战。
被压制,被羞辱,于绝望死境中爆发出不屈的意志,已是法则萌芽之兆。
后被接引、准提暗中出手打断,看似是阻了刑天的道途,实则却是成全。
刚过易折。
不经历这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大挫折,又怎能破而后立?
刑天的战之道,经此一役,方能真正扎根坚实。
未来……才有资格去窥探那更高的境界。
就在吴天心中念头转动之际。
嗡!
刑天的无头躯体内,猛地爆发出了一团璀璨夺目到极致的灵光!
那灵光纯粹、强大,其中蕴含着的,是无穷无尽、永不磨灭的战斗意志和不朽信念!
“元……元神?!”
接引圣人失声惊呼,吓得差点从十二品功德金莲上跳起来!
“巫族诞生元神了?!这怎么可能!”
准提圣人手中的七宝妙树都差点握不住,眼睛瞪得滚圆,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们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确实是真实不虚的元神气息!
第三个!
继冥主吴天和后土祖巫之后,刑天,是洪荒天地间,第三个诞生了元神的巫族!
天啊!
这简直是逆天改命!
冥主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他到底掌握了何等通天彻地的手段?!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圣人的理解范畴!吴天,他到底达到了何种恐怖的境界?!
“刑天……要复活了?!”
全场瞬间炸开了锅!
惊呼声、尖叫声、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眼前这一幕,比刚才昊天被废、刑天被杀,加起来都更加震撼他们的心神!
巫族诞生元神,这是违背洪荒常理,颠覆天道秩序的事情!
而刑天,一个后天被提拔的祖巫,竟然也做到了?!
昊天更是如遭亿万雷霆轰顶,整个人都傻了,脸色煞白如鬼,身体筛糠般颤抖,不停地摇头后退。
“不……不可能……”
“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死了!他明明已经死了!”
眼前的景象,让他仅存的理智和骄傲被彻底碾碎成粉末。
比死亡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拼尽一切、甚至沾沾自喜的战绩,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对方不仅没死,反而因他而突破了?!
在亿万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刑天那具灌满了磅礴能量的无头躯体,猛地,重新站直了!
他没有长出新的头颅。
那断裂的脖颈处,被汹涌澎湃的战意和璀璨的元神之光彻底覆盖。
紧接着。
更加令人头皮发麻、心胆俱寒的事情发生了。
他胸膛之上的双乳,血肉一阵蠕动。
骤然爆发出两道锐利如神剑的血色神光,竟是化作了两只充满了不屈战意和滔天煞气的眼睛!
而他腹部的肚脐之处,猛地向两侧撕裂张开。
化作一张仿金能吞噬天地、发出无尽战斗咆哮的巨口!
以乳为目!
以脐为口!
刑天一把抓起掉落在地上的干戚巨斧和古朴盾牌。
那双由胸膛化作的眼睛死死盯着九天之上,腹部的大口猛然张开,发出了震动三十三天的咆哮!
“吾终于悟了!”
“生命不止!战不休!”
“纵然身体毁坏,只剩一丝意志,亦要战天斗地,至死方休!”